少女与吉卜赛人 第14章

  “啊,这很难说!”露秀嚷着。“我想我会‘乐于’彻头彻尾地爱着一个男人。”
  “你这么想!”伊薇说,又把鼻子皱了起来。“但是如果你真爱上了,你是不会觉得高兴的。”
  “你怎么知道?”露秀说。
  “嗯,我并不真知道,”伊薇说。“可是我这样认为!是的,我这样认为!”
  “啊,很有可能!”露秀嫌恶地说。“不管怎样,一个人一定会再脱离爱,那时‘它’只会令人感到厌恶。”
  “不错,”伊薇说。“那是个难题。”她哼起一首小调来。
  “啊,去你的,这对我俩还算不上是个难题呢。我俩谁也没有在谈恋爱,我们也可能永远不会,所以这个难题就算这样解决了。”
  “我可不这么肯定!”伊薇一本正经地说。“我可不这么肯定。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陷入情网,无法自拔。”
  “可能你一辈子也不会,”露秀残忍地说。“大部分的老处女始终抱着的,就是你这种想法。”
  伊薇用忧虑但漫不经心的眼光看着她的姐姐。
  “是吗?”她说。“露秀,你真的这么想吗?可怜的人儿,这对她们真是太可怕了!她们又何必‘在意’呢?”
  “她们为什么要在意?”露秀说。“也许她们实际上并不在意。——只是由于人们会说:‘可怜的老姑娘,她连个男人也抓不住。’”
  “我想就是这个原因!”伊薇说。“她们不能不顾及人们经常说的那些关于老处女的冷言冷语。实在太不应该了!”
  “不管怎样,我们过得很开心,而且还有许多男孩子在我们面前‘庸人自扰’。”露秀说。
  “不错!”伊薇说。“不错!可是我绝不可能嫁给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位。”
  “我也赞成,”露秀说。“我们为什么不该如此想呢?当我们和男孩子们玩得正痛快时,何必为结婚的事情烦恼呢?那些男孩子都是很好的人,而且,伊薇,你不能不承认他们虽然只是和我们玩玩就算了,可是对待我们却非常‘郑重其事’的。”
  “嗯,他们确是这样!”伊薇心不在焉地说。
  “我认为,当你感到自己好景不再的时候,”露秀说,“就是该考虑到嫁人的时候了。然后,你就结婚,安定下来。”
  “妙论!”伊薇说。
  但是,现在,表面上看来她十分和善、亲切,实际上她很厌烦露秀。突然间她想离开露秀。
  此外,看看可怜的露秀眼下的阴影,以及美丽瞳孔中渴望的眼神吧。啊,要是能有十分好心、仁慈、肯保护别人的男人把她娶去该多好!如果这个孤注一掷的露秀能答应嫁给他给多好!
  伊薇没有把认识易思华夫妇的事告诉教区长和祖母。那样只会招来一顿她所憎恶的闲话。私底下,教区长本人是不会在意的,但是他也知道必须尽可能避开那众口铄金的多头毒蛇。
  “但是如果令尊不知道的话,我却不要你来。”小犹太女人大声说。
  “所以,我想应该告诉他。”伊薇说。“我确信他不会在意的。可是,如果他知道了,我想他就不得不在意了。”
  青年军官,眼睛充满了异常的兴味,锐似鹰眼,不动感情的看着她。他已经快对伊薇倾心了。深深吸引住他的,是她独特的少女娇柔,她的跅弛不羁,以及,心不在焉的超然态度。
  她觉察出他的态度了,所以她也为此相当自豪。易思华引起了她的遐思。像这样一位精明的青年军官,人品绝佳,驾起车来既沉着又惹眼,而且还是位了不起的游泳选手;能看见他安静地洗碟子,抽烟斗,熟练地做事,真是一件莫大的乐趣。
  有时,他抱着与探查神秘的汽车内部同样兴致勃勃的关注,在厨房里调制罐焖兔肉。然后,在冰冷的天气里,跑到屋外,清洗汽车,直到车身光洁无比,好像一只舐过全身的猫儿。然后,再回到屋里,和小犹太女人说话。他的话虽然简短,可是态度谦恭,从不令人感到厌烦。天气不好的时候,他就含着烟斗坐在窗边,一连几小时一言不发;即使,心神不属的沉思着,那副魁伟的体格,在静止中也仍然保持了机敏。
  伊薇没有和他眉来眼去。但是她的确喜欢他。
  “你的将来怎么打算呢?”她问他。
  “怎么打算?”他把烟斗从嘴里拿出来,锐利的鹰眼中露出一抹不动感情的微笑。
  “做番事业呀!不是说每个男人都得闯出一番事业吗?——比方说赚进一头利润丰厚的大肥鹅?”她天真烂漫地瞪着他的眼睛。
  “我今天过得舒舒服服,明天照样也可以过得很舒服。”他带着一种冷峻,果决的表情说。“我的将来为什么不能是连续不断的今天和明天呢?”
  他用一种一动不动的探索眼光看着她。
  “对!”她说。“我最讨厌工作,哪一方面的生活我都讨厌。”但是她却想到了犹太女人的钱。
  对于这个,他没有回答。他的愤怒是属于温柔似雪的一类,它安安稳稳地裹住了他的灵魂。
  他们已经触到哲学说理的问题了。小犹太女人看来有点苍白。她天真得出奇,对男人没有占有欲,对伊薇也毫无戒心,她只是脸色有点苍白,沉默不语。
  伊薇,突然一阵冲动,觉得最好表明自己的态度。
  “我觉得人生是十分艰苦的。”她说。
  “人生的确是很艰苦的!”犹太女人高声说。
  “最残忍的是,大家都以为每一个人都该‘恋爱’,然后结婚!”伊薇翘起鼻子说。
  “难道你不想恋爱,不想结婚?”犹太女人大声说,充满惊骇与谴责的眼睛瞪得斗大。
  “不想,不特别想!”伊薇说。“尤其是当一个人觉得别无他事可做的时候。这是一个人人都不得不钻进去的可怕鸡笼。”
  “可是你并不知道爱情是什么吧?”犹太女人嚷着。
  “不知道!”伊薇说。“你知道吗?”
  “我?”小犹太女人吼了起来。“我!我的老天,我会不知道?”她看向易思华,脸上闪过一抹凄色。他正抽着烟斗,兴味盎然的酒窝时断时续地浮现在他平滑、细腻的脸上。他有一副十分细腻光滑的皮肤,因为不曾受到风霜侵袭的缘故,脸孔看起来还像婴儿一样光洁。但是那并不是一张娃娃脸;它的个性十足,还带着古怪、讽刺的意味,像一张面具,虽然滑稽好笑,但却非常冰冷。
  “你的意思是说你不知道爱情为何物?”犹太女人追问着。
  “不知道!”伊薇坦然无心地说。“我不相信自己知道!在我这个年纪。这是不是很可怕?”
  “从未有过任何一个男人使你觉得非常、非常不一样吗?”犹太女人一面说,一面又张大眼睛看了易思华一眼。他在抽烟,完全置身局外。
  “我想没有,”伊薇说。“除非——对了!——除非是那个吉卜赛人。”——他歪着头沉思起来。
  “哪个吉卜赛人?”小犹太女人吼着。
  “那个当过英国兵,战时在易思华少校团部里管理马匹的那一位。”伊薇冷静地说。
  小犹太女人瞪着伊薇,大眼睛里一片茫然。
  “你不会是爱上了那个‘吉卜赛人’了吧!”她说。
  “这个嘛!”伊薇说。“我不知道。他是唯一使我觉得‘不一样’的一位!他真是的。”
  “可是怎么会呢?怎么会呢?他对你‘说’过些什么吗?”
  “没有!没有!”
  “那怎么会呢?他做了什么?”
  “啊,只是看着我罢了!”
  “怎么看法?”
  “嗯,你知道,我也说不上来。反正不同!对了,就是不同!不同,跟任何一个男人看我的方法完全不同。”
  “究竟他是‘怎么’个看法呢?”犹太女人毫不放松。
  “唔——好像他是真的,‘真真正正’的‘渴望得到’我,”伊薇说。她那沉思的脸看来宛如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
  “这个坏家伙!他有什么‘权利’那样看你?”犹太女人愤慨地嚷着。
  “一只猫也可以看一个国王,”少校平静地插了句嘴。现在他脸上挂着猫脸上所带有的那种笑容。
  “你认为他不应该吗?”伊薇站着,把头转过去面对她。
  “当然不应该!一个‘吉卜赛人’!身后还拖着半打脏女人!当然不应该!”小犹太女人嚷着。
  “那就怪了!”伊薇说。“因为那的确是十分奇妙的,真的!而且也确乎是我生命中一件截然不同的事情。”
  “我认为,”少校把烟斗从嘴里拿出来说,“那种‘渴望’是生命中最美妙的东西。凡是能真正感觉到它的,就是一个国王。人世间我只羡慕这种人。”他又把烟斗放回口中。
  犹太女人茫然地看着他。
  “可是,查尔斯!”她嚷着。“哈利法克斯地方每一个平凡下流的男人感觉到的就是这个!”
  他又把烟斗从嘴里拿出来。
  “那只不过是一种嗜好而已!”他说。
  “你想那吉卜赛人是真心真意的吗?”伊薇问他。
  他耸了耸肩。
  “这不该由我来说,”他回答。“如果我是你,我就该知道。我不会去问别人。”
  “是的——不过——”伊薇拖长了声音。
  “查尔斯!你错了!怎么可能真有其事!好像她真的可以嫁给他,和他坐着篷车到处跑似的!”
  “我可没说她会嫁给他。”查尔斯说。
  “那就算是谈恋爱好了!也太可怕了!她会对自己作何感想!——那不是恋爱!那是——那是卖淫!”
  查尔斯抽了几分钟的烟。
  “那个吉卜赛人是我们管理马匹最好的人手。他险些死于肺炎。我还以为他死了。对我来说,他是个死而复生的人。就此点而言,我自己也是个死而复生的人。”他看着伊薇。“我被雪埋了二十小时,”他说。“他们把我挖出来的时候,我已经离死不远了。”
  谈话到此冻结住了。
  “人生真是可怕!”伊薇说。
  “他们是无意间把我挖出来的。”他说。
  “噢!——”伊薇慢慢地拖长着声音。“你晓得,那可能是命运。”
  他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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