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圣母院 三 一块玉米面饼的故事(2)

  马耶特又接着讲下去:
  “她弄得很伤心,很可怜,常常哭泣,哭得两颊都陷下去了。但是在她那耻辱、疯癫和被唾弃的处境中,假若世界上还有某件事物或某个人能被她所爱也能够爱她,她就会觉得好象不是那么耻辱、那么疯癫和那么被人唾弃了。那只能是一个孩子,只有一个孩子能够对她的底细一无所知。在试着去爱一个小偷——那唯一愿意要她的男人以后,她才体会到这一点的,因为没有多久她就发现连那个小偷也瞧不起她。对于这一类把爱情当生命的女人,必须有个爱人或是孩子去充实她们的心,要不然她们就非常不幸。不能够有爱人,她便回过头来只希望有个孩子。因为她向来就很虔诚,她便不断地向慈悲的上帝祷告。上帝怜悯她,给了她一个女儿。她那份快乐呀,我不用说你们也想象得出,又是眼泪,又是爱抚,又是亲吻。她亲自奶她的孩子,把自己床上唯一的一条被子给她做襁褓,而且从此再也感觉不到饥饿寒冷了。
  她重新变得漂亮起来,一个老姑娘变成了一位年轻的母亲。她又向人献起殷勤来了,人们又来找尚特孚勒里了,她又给自己的生意找到了主顾。她把从这些可怕的事情里得来的钱全都花费来给她的小孩买小衫小帽,丝带和丝头巾,倒没有想给自己买一床被子。厄斯达谢先生,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要吃那块饼。那小阿涅丝——这是那小姑娘的名字,也是她自己受洗礼时的名字,是她自己家族的一个名字,她已经很久不用这个名字了。那小家伙的装束确实比一位公主还要华丽,一身的丝带和花边!尤其是那双小鞋,连国王路易十一都决不会有那么好的东西呢!那是当母亲的亲手给她做的,她用她那种给慈悲的圣母做袍子的最精巧的手工和最好的刺绣来做这双鞋。那真是从没见过的最可爱的一双小鞋了。它们才有我的大拇指这么点长。除非看见那小孩的小脚从鞋里脱出来,你才能相信那双小脚穿得进那双小鞋里去。那双脚的确是十分小巧,十分好看,那么粉红粉红的,比做那鞋的缎子还要红得好看!当你有了孩子的时候,乌达德,你就会明白再没有什么比那些小脚小手更好看的了!”
  “我不想望比这更好的事啦!”乌达德叹口气说,“我但愿安得里·米斯尼哀先生能有这种福气。”
  “并且,”马耶特又说,“巴格特的孩子不光是一双脚漂亮,我看见她的时候她才四个月,她真可爱!她的眼睛比嘴还大。最可爱的是一头黑发,那时就已开始鬈起来了。到十六岁的时候,一定会是顶好的棕色。她母亲一天比一天更加发疯般爱她,她抚摸她,摇晃她,亲她,给她洗澡,同她玩,差点想把她吞下肚去。她为了她快乐得昏头昏脑,她为了她感谢上帝。尤其那双玫瑰色的小脚没完没了地引起她的惊奇,使她快乐到了极点。她常常把嘴唇贴在那小小的脚上舍不得放开。她给它们穿上小小的鞋,穿上又脱下,崇拜着,叹赏着,端详着,就这样度过整整一天。她让那双小脚可怜巴巴地在床上学迈步,她情愿一辈子跪在那双高贵的小脚前穿鞋脱鞋,好象那就是圣婴耶稣的小脚似的。”
  “这个故事很动人很好,”吉尔维斯低声说,“可是在整个故事里我们的埃及人在哪儿呢?”
  “在这儿,”马耶特答道,“有一天,好些奇形怪状的人骑着马到兰斯城来了。那是在全国各地流浪的乞丐和无赖汉,由他们的公爵和伯爵带领着。
  他们脸色发黑,头发鬈曲,耳朵上戴着银耳环。妇女比男人更丑,脸色也更黑,头上总是什么也不戴,身上穿着破衣裳,肩头披着旧披巾,头发象马尾巴一样。那些在她们膝前爬来爬去的小孩,连猴子看见了都会害怕。真是一群和普通人完全不同的人。这些人从波兰经过下埃及一直来到了兰斯。听大家说,是罗马教皇罚他们在全世界不停地流浪七年,不许睡在床上,让他们这样来忏悔自已的罪过。于是他们自称为忏悔者,到处发散臭气。好象他们从前都是沙拉逊人①,因此信奉大神朱比特,并且可以向每位大主教、主教和戴十字架和法冠的神甫收取十个杜尔里弗。是教皇的一道手谕这样规定的。
  ①沙拉逊人,中世纪欧洲人对阿拉伯人或西班牙等地的穆斯林的称呼。
  
  他们用阿尔及尔国王和德意志皇帝的名义,到兰斯来给人算命。你想想,单凭这一点就够使人不许他们进城的了。于是整队人马就心甘情愿地在勃安纳门外,在从前的石灰坑旁边一个有磨坊的山岗上住下来。兰斯城里的人都跑去看他们。他们看着你的手掌,向你讲些极其可笑的预言。他们还会告诉犹大说他将来要当教皇呢。同时到处在传他们拐骗小孩,抢东西和吃人肉的事。
  聪明的人就对愚笨的人说:‘可别上他们那儿去呀!’自己却悄悄地跑去。
  简直是一阵狂热呀。事实上他们的预言真是连红衣主教听了也会吃惊呢。那些做母亲的自从埃及女人给她们的孩子看了手相并且讲出各种异教的和土耳其的奇怪预言之后,她们就十分骄傲起来了。那些人说这些孩子将来一个要当皇帝,一个要当教皇,另一个要当将领。可怜的尚特孚勒里被好奇心抓住了,她想知道自己的命运怎样,她的小阿涅丝将来是否会当亚美尼亚女王什么的,于是她把孩子带去见那些埃及人。那些埃及女人很称赞她的孩子,她们拍她,伸出黑嘴唇亲她,她们尤其佩服她那双小手。哎呀,那位母亲多么高兴,她们特别称赞孩子美丽的脚和漂亮的鞋。那孩子还不到一岁,已经会叽里呱啦学讲话,会象小傻瓜似的朝母亲笑了。她又胖又圆,会做出乐园里天使们的成千种可爱的小动作,她很害怕那些埃及女人,哭起来了。母亲更加爱怜地亲她,离开时很满意那些算命人给她的小阿涅丝算的好命:小女孩将来会成为一个美人,一个贞节女人,一位皇后。她回到困难过多街上她的阁楼里,骄傲地以为自己抱回来了一位皇后女儿呢。第二天早上,她温柔地看了看在床上熟睡的小孩——她俩是象往常那样睡在一起的——,轻轻地把房门开了一条缝,出去看望一个住在塞西尔街上的熟人,好把她的阿涅丝有一天会被英吉利国王和埃塞俄比亚大公爵请去同桌吃饭等惊人的消息告诉她。她回家来了,上楼梯时没听见小孩的哭声,便自言自语说,‘好!孩子还在睡觉。’她发现房门比她出去时开得大多了,她走进房间,那可怜的母亲呀,她扑到床跟前……孩子不在那里啦,床上是空空的。要不是掉下了一只美丽的小鞋,床上就再也没有孩子的什么东西了。她奔出房门,跑下楼去,一面把头往墙上撞一面哭道:‘我的孩子呀!我的孩子在什么人那里呀?谁把我的孩子抱走了呀?’那条街是僻静的,那所房子是孤零零的,没有谁能够告诉她什么。她跑遍全城,找遍每一条街,成天这里那里地到处乱窜,疯狂地、使劲地敲打每家的门窗,就象一匹丢失了小兽的母兽。她衣服褴褛,头发蓬乱,样子可怕极了。她的眼睛里有一股疯狂的火烧干了她的眼泪。她拦住过路人喊道,‘我的女儿!我的女儿!我的美丽的小女儿!谁把我的女儿还给我,我愿意去给他当佣人,去侍候他的狗,假若他想吃我的心,我也让他吃去。’碰见圣雷米的本堂教士先生,她就向他说:‘教士先生,我可以用我的手指头去耕地,但是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吧!’这太凄惨了,乌达德,我看见律师朋斯·拉加布都哭起来了,他本来是个心肠很硬的人。啊,可怜的母亲!那天晚上她回家来了。她不在家的时候,有一个邻家妇女看见两个挎着大口袋的埃及女人偷偷地爬上楼,过一会又下楼来关上门急急忙忙逃走了。她们走后,人们听见巴格特的房里似乎有小孩啼哭的声音。母亲一听说便大笑起来,象生了翅膀似的飞快跑上楼,砰的一声推开房门扑了进去:真是一桩可怕的事!她没看见她的小阿涅丝,她的新鲜的粉红的小阿涅丝,却看见了一个上帝的好礼物,一个难看的罗圈腿、独眼、驼背的小怪物,蜷成一团在地板上叫着爬着。她害怕地用手捂着眼睛。‘啊!是不是那些女巫把我的女儿变成了这个可怕的畜生哪?’人们连忙把那个小罗圈腿抱走了。那个小东西会使她发疯呢。那一定是某个埃及女人生下来又抛弃了的怪物,他看去大约四岁左右,讲着一种不象人讲的话,那是些听不懂的字句。尚特孚勒里跪在那只小鞋跟前,那是她曾经爱过的一切所留给她的唯一的东西了。
  她老半天地跪着不动,不说话也不呼吸,大家以为她就那样死去了。可是她又全身颤抖起来,狂热地亲吻那只宝贵的鞋,吐出一长串叹息,好象她的心快要碎了。我告诉你们,我们大家都哭啦。她说:‘啊,我的小女儿,我的漂亮的小女儿,你在哪儿呀?’听见这些话简直让人肝肠欲断。我现在想起来还会哭。你们知道,我们的孩子便是我们的骨血。我可怜的厄斯达谢!你多好呀!你们还不知道他多乖呢。昨天他告诉我:‘我想当近卫骑兵!’啊,我的厄斯达谢,要是我失去了你!尚特孚勒里忽然站起来,跑遍了兰斯所有的街道,边跑边喊:‘到埃及人的帐篷去!到埃及人的帐篷去!叫兵士去把那些女巫烧死!’那些埃及人逃跑了。天已经黑下来,追赶不上他们了。第二天,人们在离兰斯两哩远的地方,在格安和底洛依之间的灌木林中,发现大火烧剩的东西:有巴格特小孩的几条丝带,还有几滴血和马粪。前一天晚上正是星期六,人们断定是那些埃及人在灌木林里举行他们的安息日会,同巫神倍尔日比特一起把那孩子吃掉了,就象巫师们惯常做的那样。尚特孚勒里知道这些可怕的情况后她连哭也不哭了,只是嘴唇动呀动的,象要讲话又讲不出来的样子。第二天她的头发就白了。第三天她就失踪了。”
  “这的确是个骇人的故事,”乌达德说,“连勃艮第人听了也会掉眼泪呢。”
  “我现在对于你那么害怕埃及人的事也不觉得奇怪了。”吉尔维斯说。
  “你刚才马上带着孩子躲开埃及人是对的,听说他们也是从波兰来的呢。”乌达德说。
  “不对,”吉尔维斯说,“听说他们是从西班牙和卡塔卢尼亚来的。”
  “卡塔卢尼亚?可能是的,”乌达德说,“波兰、卡塔卢尼亚、瓦洛尼亚,这三个地方我经常弄混。但他们是埃及人这一点却是肯定的。”
  “他们一定是这样,”吉尔维斯附和道,“他们有够长的牙齿来吃小孩的。要是拉·爱斯梅拉达有时也努起小嘴吃吃小孩,我才不会惊讶呢,她的小羊会玩那么多怪把戏到底有点邪门。”
  马耶特不声不响地走着,她有点象是沉浸在从那个惨痛故事引伸出来的梦境里,她战栗起来,直到内心深处。这时吉尔维斯同她说起话来:“没有人知道尚特孚勒里后来怎样了吗?”马耶特没有回答。吉尔维斯摇着她的胳膊,喊着她的名字问了几遍,马耶特才从沉思里惊醒。
  “尚特孚勒里怎么样了吗?”她机械地回答道,好象初次听人谈起这件事似的,于是她努力集中注意力来弄懂这句话。“啊,”她激动地回答道,“人们再也不知道了。”
  停了一会她又说:
  “有人说在黄昏时候看见她从佛雷相波门走出了兰斯,另外又有人说她是在天刚亮的时候从老巴塞门走出城的,有一个穷人在集市附近的田地里发现她的金十字架挂在一个石头的十字架上,那就是在六一年使她堕落的那件首饰,是她的第一个情人、漂亮的果尔芒特耶子爵送给她的礼物。巴格特虽然很穷,可从来不愿意从身上把它取下来的。她把它看得同生命一般宝贵呢!
  因此,当我们看见连那个十字架都给抛弃了,我们就都认为她已经死啦。这时又有些酒鬼说是看见她经过巴黎的街道,赤着脚在石板路上走。但是她应该是打维斯尔门出城的,发生这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或者,说得明白点,我相信她的确是从维斯尔门出城的,但那也就是走出这个世界啦。”
  “我不懂你的话。”
  “维斯尔,”马耶特悲哀地笑了一下答道:“就是那条河的名字呀。”
  “可怜的尚特孚勒里,”乌达德打了一个寒噤说,“那么她跳河死哪!”
  “淹死哪!”马耶特说,“当她父亲居倍尔多从前弹着琴,唱着歌坐在船上从丹格桥顺流而下的时候,谁会告诉他说他亲爱的小巴格特有一天也会从这座桥下经过,但是既没有歌声也没有船只?”
  “那只小鞋呢?”吉尔维斯问道。
  “同那母亲一道不见了。”
  “可怜的小鞋!”
  乌达德那肥胖善感的女人觉得陪着马耶特叹叹气就心满意足了,可是比较好奇的吉尔维斯却还要寻根究底。
  “那个小怪物呢?”她忽然问马耶特。
  “哪个小怪物呀?”马耶特反问道。
  “就是巫婆丢在尚特孚勒里家换走了她小女儿的那个小怪物,你们是怎么处理它的呢?我希望你们也把它淹死了才好。”
  “没有。”马耶特答道。
  “怎么!那么是把他烧死了吧?其实那样更好。一个巫师的孩子嘛。”
  “也没有淹死他也没有烧死他,吉尔维斯。主教大人对这个埃及孩子发生了兴趣,给他划了十字,施了洗礼,仔细去掉了他身上的妖气,把他送到巴黎来,当作一个孤儿放在圣母院的小木榻上。”
  “这些主教!”吉尔维斯嘀咕道,“他们是有学问的人,同别的人不一样。我请问你,乌达德,把一个妖怪孩子当成孤儿算是怎么回事呀?那小怪物准是个妖魔!得啦,马耶特,在巴黎他们又把他怎么样了?我相信没有一个好心人愿意要他。”
  “我不知道,”那个乡下女人回答道。“当时正好我丈夫买下了离城两里远的倍须记录所,我们就不再留心那件事了,倍须前面有两座塞尔内地区的小丘,使人望不见兰斯大教堂的钟楼。”
  这样交谈着,三位高贵的女公民已经来到了格雷沃广场。她们忙于谈天,走过罗兰塔的公用祈祷书也没有停一下,就迳直向着刑台走去,刑台周围的人正在一刻比一刻增多。这一景象很可能吸引了她们的注意,使她们完全忘记了老鼠洞和她们打算在那里要做的事,要不是马耶特手里搀着的六岁胖小子厄斯达谢忽然提醒了她们。“妈妈,”他说道,好象是某种本能告诉他已经走过了老鼠洞,“我现在可以吃这块饼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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