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与情人 【第八章 爱的冲突】2

  保罗想起来克莱拉。道伍斯是雷渥斯太太的一个老朋友的女儿。米丽亚姆选她作伴是因为她曾经在乔丹当过蜷线车间的头儿,也因为她丈夫巴克斯特·道伍斯是厂里的铁匠,专门为残破的器械打铁配件等。米丽亚姆觉得通过她,自己和乔丹厂就直接有了联系,可以更充分地了解保罗的情况了。不过,道伍斯太太和丈夫分居后,从事女权运动。她是个聪明人,这使保罗很感兴趣。
  他知道迈克斯特·道伍斯这个人,但他不喜欢其人。这个铁匠大约三十一、二岁,偶尔他也从保罗的角落走过——他是个高个子,身体结实,也很引人注目,长相颇英俊,他跟妻子有一个奇怪的相似点,皮肤都很白皙,稍稍有一点明净的金黄色。他的头发是柔和的棕色,胡子是金黄色,举止态度是同样的目中无人。不过两人也有不同的地方,他的眼睛是深褐色的,滴溜溜转个不停,一副放荡轻浮的样子。眼睛还稍微有些鼓起,眼皮向下耷拉着,一幅叫人讨厌的神情。他的嘴也很丰满,给人咄咄逼人的印象。准备把任何不满意他的人打倒在地——也许他倒是对自己很不满意。
  从一见面开始,道伍斯就恨保罗。他发现小伙子用艺术家的那种深思熟虑的冷漠眼光直盯他的脸,对此他大发脾气。
  “你在看什么?”他气势汹汹地冷笑着说。
  保罗的眼光就移到别处了。但是这个铁匠常常站在柜台后面跟帕普沃斯先生说话。他满口脏话,令人厌恶,当他又发现小伙子是用审视的冷静眼光盯着他的脸时,他吃了一惊,好象被什么刺了一下。
  “你在看什么呀,臭小子?”他大吼着说,
  小伙子微微耸耸肩膀。
  “为什么你……”道伍斯大叫起来。
  “别管他,”帕普沃斯先生用含有暗示的语调仿佛在说:“他只不过是这里不管事的小家伙,不能怪他。”
  从那以后,每次这人来,保罗都用好奇而挑剔的眼光看着他,但不等碰上铁匠的眼光,他就赶紧把眼光移到别处,这让道伍斯怒火万丈。他们彼此怀恨在心。
  克莱拉·道伍斯没有孩子。她离开丈夫后,这个家也崩溃了。她在娘家住着。道伍斯住在他姐姐家里,同住的还有他弟媳妇,保罗不知怎么了解到那个姑娘——露伊·特拉弗斯现在已成了道伍斯的情妇了。她是个漂亮而傲慢的轻佻女人,喜欢嘲弄保罗。然而,要是他在她回家时陪她走到车站,她却满心欢喜。
  保罗又去看米丽亚姆,是在星斯六的晚上。她在起居室里生了火,正等着他呢。除了她父母和小弟弟以外,其余的都出去了。因此,起居室里只有他俩。这间长形的房子低低的,很暖和。墙上挂着保罗的三幅素描。壁炉架上挂着他的像片,桌子上和那只花梨木立式旧钢琴上放着几盆五颜六色的花卉。他坐在扶手椅上,她蹲在他脚边的炉边地毯上。火光映着她漂亮、沉思的脸庞,她跪在那儿就像个信徒。
  “你觉得道伍斯太太这人怎么样?”她平静地问道。
  “她看上去不太亲切。”他回答。
  “不是,你不觉得她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吗?”她声音低沉地说。
  “是的——从外表来看,但没有一点审美观。我喜欢她某些方面。她这人很难相处吗?”
  “我觉得不难,但我觉得她有些失意。”
  “为什么而失意?”
  “嗯——如果你跟这样一个男人过一辈子,你会怎么样?”
  “她这么快就改变了主意,那么她为什么要跟他结婚?”
  “唉,她为什么要嫁给他?”米丽亚姆痛苦地重复着。
  “我原来以为她够厉害的了,可以配得上他。”他说。米丽亚姆低下了头。
  “哦,”她有些挖苦地问,“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看她的嘴——充满热情——还有那仰着脖子的样子……”他头向后仰着,模仿着克莱拉目空一切的样子。
  米丽亚姆把头埋得更低了。
  “是啊,”她说。
  他心想着克莱拉的事,屋子里一片沉默。
  “那么,你喜欢她的哪些方面?”她问。
  “我不知道——她的皮肤和她的肌肉——还有她的——我也不知道——她身上不知哪儿有一股凶气。我是从一个艺术家的角度来欣赏她的,仅此而已。”
  “哦,是这样。”
  他不知道米丽亚姆为什么这么怪模怪样地蹲在那儿想心事,这让他十分反感。
  “你并不是真的喜欢她,对吧?”他问姑娘。
  她那双大大的黑眼睛迷惑不解地看着他。
  “我喜欢她。”她说,
  “你不喜欢——你不会喜欢——这不是真的。”
  “那又怎么样?”她慢慢地问。
  “哦,我不知道——也许你喜欢她,因为她对男人都怀恨在心。”
  其实这倒很可能是他自己喜欢道伍斯太太的一个原因,不过他没想到这一点。他俩都默不作声。他习惯性地皱起眉头,特别是当他和米丽亚姆在一起的时候。她很想把他皱起的眉头抹平,他的皱眉让她感到害怕,这看上去好象是保罗·莫瑞尔身上显露出的一个不属于她的男人的标志。
  花盆里的叶丛中结着一些深红色的浆果。他伸手摘了一串果子。
  “即使你把这些红浆果戴在头上,”他说,“为什么你依旧看上去像一个女巫或尼姑,而根本不像一个寻求快乐的人?”
  她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痛苦笑了笑。
  “我不知道。”她说。
  他那双有力而温暖的手正激动地摆弄着那串浆果。
  “你为什么不能放声笑?”他说,“你从来没有大笑过,你只是看见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才笑,而且,好像还笑得不够痛快淋漓。
  她好像在接受他的责备似的低着头。
  “我希望你能对我尽情地笑笑,哪怕笑一分钟也好——只要笑一分钟。我觉得这样就会让什么东西得到解脱。”
  “可是……”她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睛里充满恐惧和挣扎的神情,“我是对你笑着啊——我是这样的啊!”
  “从来没有,你的笑里总带着一种紧张不安的神情,你每次发笑时,我总是想哭,你的笑里像流露着你内心的痛苦。哦,你让我的灵魂都皱起了眉头,冥思苦想。”
  她绝望地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发誓我并不想那么笑。”她说。
  “和你在一起,我总觉得自己有种罪孽感。”他大声说。
  她仍然默默地思考着。“你为什么不能改变一下呢?”他看着她蹲在那里沉思的身影,他整个人好像被撕成了两半。
  “难怪,现在是秋天,每个人都感觉像个游魂似的。”
  又是一阵沉默。他们之间这种不正常的伤感气氛使她的灵魂都在战栗。他那双黑眼睛多么美啊,看上去就像一口深井。
  “你让我变得这么神圣!”他伤心地说,“可我不想变得如此神圣。”
  她突然把手指从唇边拿开,用挑战的神情看着他。但从她那大大的黑眼睛里仍然可以看出她赤裸的灵魂,身上依然闪现着那种渴望的魅力。他早就该怀着超然纯洁的心情吻她。但他无法这样吻她——她似乎也不容他有别的念头,而她内心则渴求着他。
  他短促地笑了一声。
  “好了,”他说,“把法语书拿来,咱们学一点——学一点韦莱纳的作品吧。”
  “好的,”她无可奈何地低低地应了一声,站起身来去拿书。
  她那双发红而战战兢兢的手看上去可怜极了。他想疯狂地安慰她、吻她。然而他却不敢——也不能。仿佛什么东西在阻隔着他。他不应该吻她。他们就这么念书念到夜里十点,等他们进了厨房,保罗又神态自然、轻松愉快地和米丽亚姆的父母在一起了,他的黑眼睛闪闪发亮,给他增添了无穷的魅力。
  他走进马厩,去推自行车时,发现前轮胎被刺破了。
  “给我端碗水来,”他对她说。“我要回去晚了,会挨骂的。”
  他点上防风灯;脱下风衣,把自行车翻了过来,匆匆地开始修补。米丽亚姆端来一碗水,挨着他站着,凝望着他。她很喜欢看他的手干活时的样子。他削瘦但很有力,匆忙而从容不迫。他忙着干活,仿佛已经忘记了她的存在。她却一心一意地爱着他。她想用双手去抚摸他的身体。只要他没有渴求她的念头,她就总是想着拥抱他。
  “好了!”他说着突然站起身来,“喂,你能干的比我更快一点吗?”
  “不行。”她笑了。
  他背对着她,挺直身体,她双手抚摸着他身体两侧,很快摸了一下。
  “你真漂亮!”她说。
  他笑了,有些厌恶她的声音。可是,她的双手一抚摸,他浑身即刻热血沸腾起来。她似乎没有意识到他的这些感觉。她从来没有意识到他是个男人,仿佛他只是个无欲无情的实物。
  他点上自行车灯,把车子在马厩的地板上颠了几下,试试轮胎是不是补好了。然后,扣上了外衣。
  “好了!”他说。
  她试了试车间,她知道车问已经坏了。
  “你没有修修车问吗?”她问。
  “没有。”
  “为什么不修一下呢?”
  “后问还可以用。”
  “但这不安全。”
  “我可以用脚尖来刹车。”
  “我希望你修修。”她低声说。
  “放心好了——明天来喝茶吧,和艾德加一起来。”
  “我们?”
  “对——大约四点钟,我来接你们。”
  “太好了。”
  她开心极了。他们穿过黑黑的院子,走到门口。回头望去,只见没挂窗帘的厨房窗户里,雷渥斯夫妇的头在暖融融的炉光里映了出来。看上去舒服温馨极了。前面那条两旁有松树掩隐的大路,伸向沉沉黑夜之中。
  “明天见。”他说着跳上自行车。
  “你可要小心点啊,好吗?”她恳求地说。
  “好的。”
  他的声音消失在黑暗之中。她站了一会儿,目送着他的车灯一路穿进黑暗中去,这才慢慢地走进门。猎户座群星在树林上空盘旋,它的犬星紧跟在后面闪着光,时隐时现。除了牛栏里牛的喘息声,四周一片黑暗,万籁俱寂。她虔诚地为他晚上的平安而祈祷。每次他离开她之后,她都忧心忡忡地躺着,不知道他是否平安到家了。
  他骑着自行车顺着山坡冲了下来,道路泥泞,他只好听任车子往前冲。当车子冲上第二个陡坡时,他感到一阵轻讼愉快。“加油!”他说,这可真够冒险的。因为山脚漆黑一片,弯弯曲曲,有些醉醺醺的司机昏昏沉沉地开着酒厂的货车。他的自行车好象都要把他弹下来似的。他喜欢这种感觉,玩命冒险是男人报复女人的一种方法。他感到自己不被珍视,所以他要冒险毁了自己,让她也落个空。
  他飞驰过湖边,湖面上的星星像蚱蜢似的蹦跳着在黑暗中闪着银光。爬过一段长长的上坡就到家了。
  “瞧,妈妈。”他说着把带叶的浆果扔到了她面前的桌上。
  “呣!”她说着瞟了一眼浆果,就移开视线。她依旧像往常那样坐在那里看书。
  “好看吗?”
  “好看。”
  他知道她对他有些不满,几分钟后他说:“艾德加和米丽亚姆明天要来吃茶点。”
  她没回答。
  “你不介意吧?”
  她仍然没有答理。
  “你介意吗?”他问。
  “你知道我是不会介意的。”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我在他们家吃过好多次饭了。”
  “是的。”
  “那么你为什么不肯请他们吃茶点?”
  “我不肯请谁吃茶点?”
  “那你为什么这么反感呢?”
  “噢,别说了!你已经请她来吃茶点了,这就够了,她会来的。”
  他对母亲非常生气,他知道她只是不喜欢米丽亚姆,他甩掉靴子上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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