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笔记 帐房(3)

  “六个半卢布,对,约好了的。”
  “那么,击掌为证吧,尼库拉·耶列梅伊奇(商人伸开手指拍了事务所主任的手掌一下)。上帝保佑您!(商人站起身。)那么,尼库拉·耶列梅伊奇老兄,我去求见女主人了,并且对她说,尼库拉·耶列梅伊奇已经跟我讲好了是六个半卢布。”
  “加夫里拉·安东纳奇,您就这么着吧。”
  “那么就请您现在笑纳吧。”
  商人递了一小沓票据给事务所主任,耸耸肩膀,身体呈波浪形动了一下,鞠了一躬,摇摇头,用两个手指头优雅地捏起帽子,很有礼貌地走出了房间,靴子咯吱作响。
  尼库拉·耶列梅伊奇走到墙角,我能看得出,他是在认真数着商人交给他的票据。这时,一个人从门口伸进来一个火红头发,满脸络腮胡子脑袋。
  “喂,怎么样?”那人问道,“全都谈好了吧?” “谈好了。”
  “多少?”
  胖子不耐烦地摆摆手,指了指我呆的那个房间以示意。
  “哦,那好吧!”话音未落,人已经不见了。
  胖子走到桌子旁边,坐了下来,打开了账簿,拿过算盘,噼噼啪啪地拨着算珠。他不用右手食指拨弄,而用中指:这就显得更有派头。
  值班的小伙子走进房间。“有事?”
  “西多尔从戈洛普廖克来了。”
  “啊!好,叫他进来。稍等一下,稍等一下……你先去看一下,那位先生是不是还在睡,还是已经醒了?”
  值班的小伙子悄悄走进了我的房间。
  我头枕在猎袋上,闭上了双目。
  “还没醒呢。”值班的小伙子回到事务所,低声地说道。
  胖子烦躁地咕哝了几句。
  “好,叫西多尔进来吧。”他最终吩咐道。
  我又欠起了身。
  这时走进来一个高个子农民,大约三十来岁,膀大腰圆,红光满面,一头棕发,卷曲的短胡子。他在圣像前祷告了一小会,然后向事务所主任鞠了个躬,双手拿着帽子,恭恭敬敬地站在那儿。
  “你好,西多尔。”胖子一边拨着算珠,一边打招呼。
  “您好,尼库拉·耶列梅伊奇。”
  “喂,一路顺风吗?”
  “还行,就是有些泥泞。”(那个农民说话很慢,声音也低。)
  “你老婆好吗?”
  “她还行!”
  那个农民叹了口气,一条腿向前伸了一下。尼库拉·耶列梅伊奇把笔夹在耳朵上,擤擤鼻子。
  “哦,你有什么事吗?”他接着问,一边把格子手帕放回衣袋。
  “是这样,尼库拉·耶列梅伊奇,听说是向我们要木工师傅。” “怎么,你们那儿难道没有木工师傅?”
  “我们怎么没有木工师傅呢,尼库拉·耶列梅伊奇,我们那是林区——谁都明白的。只是,现在正是最忙的时候啊,尼库拉·耶列梅伊奇。”
  “最忙的时候!是这样,你们愿意给别人做工而不愿意给女主人做工……其实都是一样的。”
  “活计都还一样,一点不不好,尼库拉·耶列梅伊奇……只只是……”
  “只只是什么?”
  “工钱太……那个……”欲言又止的样子却又含义明确。
  “这又怎么啦!看,你们也太自以为是了!还敢挑挑拣拣的,少来这一套!”有些愤怒的语调。
  “那也得把事儿说明白,本来一个星期能干完的活,非让我们磨一个月不可。不是片刻木料少了,就是片刻又使唤我们到花园里去扫路。”有点不满的诉说。
  “这又怎么啦?这是女主人亲自吩咐的,谁敢不听?我犯不着和你磨嘴皮子!”硬邦邦地甩出这些夹带着愤怒和命令的话。
  西多尔没敢再言语,只是在那儿无可奈何地来回倒换着两只脚。
  尼库拉·耶列梅伊奇歪过头,专心拨弄起算珠。
  “我们那儿的,农民……尼库拉·耶列梅伊奇……”西多尔最终又说话,结结巴巴的,“让我给您老人家……这个……就在这儿。”他那粗糙的大手伸进怀中,掏出一个带红条的手巾包。
  “什么意思,这是干嘛,蠢货,你疯了吗?”胖子立刻打断了他的话,“去吧,快去我家吧,”他说着,一边硬把惊慌失措的西多尔往门外推,“你先去问问我老婆……她会请你喝茶,我立刻就到,你先去吧。可别害怕!听见了吗?快去吧。”他说话的样子生怕别人明白了似的。
  西多尔走了出去。
  “冒冒失失的……笨得像熊!”事务所主任望着他的背影,咕哝着,摇摇头,重又拨拉起算盘。
  街上突然吵吵嚷嚷的——“库普里扬!库普里扬!库普里扬可不能惹了!”这喊声越来越近,传到了台阶上,一小会之后,一个身材矮小,像得了肺病似的人走进了事务所。这个人长鼻子,大而有神的眼睛,显得精神抖擞,他身穿一件破旧的常礼服,有着布里斯绒领子,扣子很小,背着一捆柴,有五六个人七嘴八舌地聚在他周围,嚷嚷着:“库普里扬!库普里扬 神气起来了!库普里扬当大夫了!当大夫了!”但身穿布里斯绒衣领礼服的人却不理会同伴们的瞎起哄,看样子满不在乎,他迈着稳健的步子走到炉子边,弯腰放下柴捆,然后直起身,从后面的兜里掏出鼻烟盒,瞪大眼睛,开始往鼻孔里塞掺灰的草木樨子。
  这一群乱哄哄的人拥进屋子时,但等事务所的胖主任紧皱着眉头站了起来弄清怎么一回事之后,就笑了笑,并且吩咐他们不要太大声,因为隔壁有位猎人正在歇息。
  “猎人,什么猎人?”两个人抢着问。
  “一位地主。”
  “这样啊!”
  “随他们瞎嚷嚷好了,”库普里扬双手一摊说道,“这事和我无关,我才不管这一套呢!只是可别惹我!我当上大夫了……”
  “当大夫了!当大夫了!”那伙人又一起兴奋地吵闹着。
  “这是遵照女主人的命令嘛。”库普里扬耸耸肩膀接着说,“你们就等着看好戏吧,还要叫你们去养猪呢。我原本是个裁缝,是在莫斯科头等师傅那儿出师的一个很好的裁缝,还给将军做过衣服……我这种本领没有人比得上。但你们有什么本事值得骄傲?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呢?你们又怎么样,还不是听女主人使唤?除了吃白食就什么也不干!都是些好吃懒做的饭桶!要是放我走,我能自食其力,也不会走投无路。只要发给我身份证,我就会按照规定的时间缴代役租,主人一准儿满意。但你们会怎么样呢?你们就会彻底完蛋,像苍蝇一样死掉,立刻玩完!”
  “胡扯!”一个小伙子立刻打断他的话,他生了一脸麻子,一头浅黄色头发,打着一条红领带,衣袖的肘部都磨破了。“你带着公民证出去混过,结果主人连半戈比的代役租都没收到,自己也没赚到一分钱,只好勉勉强强拖着两条腿回到家里,统共就剩一件破褂子,竟还有脸吹牛皮!”有几分讥嘲的话语。
  “没有办法了,康斯坦东·涅尔泽奇!”库普里扬厚着脸皮说,“一个人一旦谈上了恋爱,就倒大霉了,就完蛋了。等你活到我这把年纪时,再来对我指手画脚吧!”
  “大美人?地道的丑八怪!”
  “不,你不能胡说,康斯坦东·涅尔泽奇。”
  “鬼才信你这一套!去年在莫斯科,我看到过她,亲眼见到的。”
  “是的,去年她的确不那么好看。”库普里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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