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市 第22章

  莫斯卡醒来,满屋都是幻影,都是夜晚最后的幽灵,他能认出衣柜的模糊轮廓。空气很冷,但间歇热已经消除。他感到一阵悦人的疲倦。他很饿,忽然间他想起早晨过一会儿就会吃到多么香甜的早餐。他伸出手去摸到海莲那熟睡的身子。知道她一直没有离开他,他把脸贴在她那温暖的背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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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9节
  戈登·米德尔顿着着孩子们整整齐齐地排成两路纵队沿街而来,从他屋前走过,和着慢悠悠的赞美歌的节拍晃动着手中的纸灯笼。这歌声透过紧闭的窗户模模糊糊地传进戈登的耳中。然后,这两路纵队进了院子在窗前散开成一群。点燃了的黄红色灯笼就象寒冷十月昏暗黄昏中的一群萤火虫。戈登思乡心切,痛苦万分,他离开濒临毁灭的新汉普希尔村已很久了,那时田野里冷冷清清,一片荒凉景象,夜空中只有萤火虫闪烁。那里和这里一样,随冬天的到来万物濒临死亡。
  戈登没有转过头就问教授:“那些提灯笼的孩子们唱的是什么?”
  教授坐在棋桌旁,正乐滋滋地看自己给对手造成的败局,旁边的公文包里装有两块准备带回家的三明治和两包香烟。这香烟是他给戈登·米德尔领教德语而得的周薪金,他要把它省下来,等什么时候去纳伦伯格探望儿子时带给他抽。他必须再次请求允许他去看儿子。不管怎么说,如果那些大人物都能接见探监者的话,他的儿子又为什么不能呢?
  “他们唱庆祝十月节的歌,”教授心不在焉地说,“告诉人们夜晚将越来越长。”
  “那么,灯笼是怎么一回事?”戈登·米德尔顿问道。“真的,我不知道,这是个传统习惯了,为了照惯吧。”教授抑制住内心的烦恼。他想把这位美国人喊回棋桌,下完这盘棋。但是,尽管这位美国人从来也没有依仗自己是征服者而盛气凌人,教授却也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被征服者的地位,或者说在他的心灵深处,没有忘记为自己儿子而深感羞愧。
  戈登·米德尔顿打开窗户,孩子们的歌声从灯笼处升起,就象十月的空气一样充满了这个房间,清浙而柔和。他全神贯注地听,并检验自己刚刚学会的德语。孩子们唱的歌词简单而吐字清楚使他容易听懂。他们唱的是:
  “我的蜡烛,燃烧吧,
  我的蜡烛,燃烧吧,
  但别烧坏我心爱的灯笼。”
  “你应该想到他们的父母有比给他们做灯笼更为重要的事要担忧。”戈登等着,再次倾听那歌声。
  “星星在天上照耀,
  我们在地上照耀,”
  然后,按着一节长音符继续唱。这音符本身并不悲哀,但在那渐渐暗下来的暮色中,听起来却十分凄楚。
  “我的蜡烛灭了,我们回家去;
  明天再来。”
  戈登·米德尔顿看见莫斯卡横过库福斯坦大街,从手提灯笼,口唱赞美歌的孩子们的队列中穿过。把一盏盏灯火驱散了。
  “我的朋友来了。“戈登对教授说。他走到棋桌跟前,用食指将自己的“将”向前推倒了。
  教授朝他微微一笑,出于礼貌地说:“你还可能赢呢!”教授害怕所有的青年人——那些由于多年作战失败而变得冷漠无情、愁眉不展的德国青年——但他更怕那些酒后的美国青年人。他们常常并非你惹恼他,而纯粹是酒性发作,知道自己不会遭到还手而随便打人杀人。但来格尔顿的朋友肯定都不会是危险人物。关于这一点,米德尔顿先生曾向他保证过,现在又再来向他担保。他几乎是一幅清教徒美国佬的漫画,身子又高又笨。各个部位显得很难看,喉结突起,鼻架骨毕露,再加上一张四方嘴。他是那小小的新英格兰城的一名小学教师。教授微微上笑。心想往常这些小学教师是何等巴结这位教授先生,而今在这种关系下,他的学识和头衔已毫无价值了。他倒成了一个讨好别人的人了。
  门铃响了,戈登走过去开们。教授站了起来,紧张地理了理自己的上衣和那根已用破了的领带。他腹部凸起,身材矮小,面向着门直立而站。
  教授看见一位个子高高的;脸色黝黑的小伙子,至多二十四岁,肯定没有自己的儿子大。但这年轻人一双褐色的眼睛严肃认真,冷冰冰板起的而孔近似丑陋可怕。他身穿整洁的绿色军官眼,上面缝的蓝白相间的小布块显示出他的文职人员的身份。他举动象运动员那样随随便便,要不是非常自然的话,简直就是傲慢了。
  当戈登给他们相互介绍时,教授说:“见到你,我很高兴。”并且伸出了手与对方握手。他想保持自己的威严,但又意识到刚才已经迎逢地说出了那句话,而且还以微笑暴露了内心的紧张。他看到这位年轻人的眼睛不友善,注意到在他们握手之后,对方很快把手缩回这一举动。知道自己触犯过这位年轻人,教授浑身打颤,便坐了下来把棋子摆好在棋盘上。
  “你喜欢下棋吗?”他问莫斯卡,试图抑制住带有歉意的微笑。
  戈登挥手让莫斯卡到桌子跟前去,并说:“看你能下个什么结局,沃尔特,我实在下不过他。”
  莫斯卡坐在教授对面的椅子上,“别想得太难,戈登只不过一个月前才教会我下棋。”。
  教授点了点头,低声说:“请走白棋。”莫斯卡先走。
  教授专心致志地下棋,也就不再紧张了。这些美国人第一步棋都是这么简单,那位小小的小学教师下棋稳妥,但却缺少独创性,而对他慎重的走棋。这位年轻人却是以青年人的急躁对待。教授一面采取了几步高妙的走法,破了对手鲁莽的进攻,一面心想自己并不是无能。然后,他迅速地毫不怜悯地吃掉对方的车和一个相,杀了对方阵地前面的几个没有后盾的卒。
  “我下不过你。”年轻人说。教授宽慰地注意到对方声音里没有积怨。
  后来,莫斯卡语调没有改变,出其不意地说:“我想请你每周给我的未婚妻上两次英语课。要多少酬金?”
  教授脸涨得通红,如此这般平庸地讨价还价,好象自己是个买卖人似的,真太丢脸了。“随你便,”他局促地说,”不过,你讲一口好德语,干嘛不自己教她呢?”
  “我一直在教她,”莫斯卡说,”只不过她想学语言结构和语法等等。每两次课一包香烟,行吗?”
  教授点了点头。
  莫斯卡向戈登借了支铅笔,在一张纸上写了几行字;他把纸条递给教授,说:“你拿着这张纸条。以防进我们宿舍时有人盘问你。地址写在上面了。”
  “谢谢,”教授几乎鞠了个躬。“明天晚上就开始,合适吗?”
  “当然合适。”
  屋外,吉普车的喇叭开始不慌不忙地鸣响。“准是利奥,”莫斯卡说,“我们打算去军官俱乐部。你想去吗,戈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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