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温柔 第10章

  她无奈地笑笑。他是如此可怕,甚至不只是可怕,简直是丧失人性了。
  “我感到奇怪,为什么麦基斯克夫人不喜欢戴弗夫妇?”她问,“他们待她很不错的呀。”
  “噢,不是这么回事。问题是她看到了什么东西。因为巴尔邦的缘故我们至今还不能确切地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那么并不是这个使你如此伤心的喽。”
  “噢,不是,”他说,声音突然变了,“那是我们回到旅馆后发生的另一件事,但现在我不放在心上了——我完全撒手不管了。”
  他们跟着另一辆车向东而行,沿着海岸经过瑞昂莱潘①,那儿一家新的娱乐场正从平地而起。时间过了四点,蓝灰色的天空下,第一批渔船正嘎吱嘎吱地出港驶向淡灰绿色的大海。接着他们离开大路,朝偏僻的乡村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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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法国地名。
  “这是去高尔夫球场,”坎布恩说,“我敢肯定那就是他们决斗的地方。”
  他说对了。艾贝的车在前面停了下来。这时,东方一抹红黄色,看来又是一个火辣辣的日子。让旅馆的汽车开进松树林,萝丝玛丽和坎布恩就隐在林中的阴影里,挨着那片高尔夫球场。在白晃晃的球道上,艾贝和麦基斯克正踱着步,后者时个时地抬起头来,活像一只东(口臭)西(口臭)的野兔。此时,在远处一棵树旁出现了人影,这边的观察者辨认出是巴尔邦和他的法国助手——那助手腋下还夹着手枪盒呢。
  麦基斯克有些惊惶,他溜到艾贝身后,喝了一大口白兰地。他茫然失措地向前走去,几乎要径直闯到对方跟前了,但艾贝拦住他,自己走上前去同那个法国人交谈。这时,太阳已跃出地平线。
  坎布恩抓住萝丝玛丽的手臂。
  “我受不了了,”他急促地几乎发不出声地叫起来,“这太过分了。这会要我的——”
  “松手!”萝丝玛丽断然说道。她用法语慌乱地低声祈祷了几句。
  当事人面对面地站着,巴尔邦的衣袖一直卷到膀子上。阳光下他的眼堵塞神烦躁不安,但他用手掌拂拭一下裤缝时姿势倒还优雅。麦基斯克喝了白兰地,显出无所谓的样子,他还撅起嘴吹了一声口哨,伸着他的长鼻子漠然地东张西望,这时艾贝手中拿着块手绢走上前去。那个法国助手站着背过脸去。萝丝玛丽极度悲悯地屏住了呼吸,同时怀着对巴尔邦的恨意紧咬着牙齿,随后听见:
  “一、二、三!”艾贝扯着嗓子喊道。
  他们同时开了枪。麦基斯克晃了晃身子但站住了。两个人都没有打中对方。
  “行了,这就够了!”艾贝叫道。
  决斗者走上前来,每个人都带着询问的目光看着巴尔邦。
  “我宣布我并不满意。”
  “什么?你肯定满意了,”艾贝不耐烦地说,“你只是不明白罢了。”
  “你那位拒绝再打一枪?”
  “你真说对了,汤米。你执意要进行这场决十,我的当事人奉陪了。”
  汤米轻蔑地笑笑。
  “这个距离太荒唐了,”他说,“我可不习惯这样的闹剧——你的那位必须记住,他现在可不是在美国。”
  “嘲笑美国没有用。”艾贝颇为严厉地说。然后他又用温和的语气说:“事情到这儿就行了,汤米。”他们激烈地争辩了一会——随后巴尔邦点点头,对他刚才的对手冷冷地欠了欠身。
  “不握一下手吗?”那个法国医生提议。
  “他们彼此早就认识。”艾贝说。
  他转向麦基斯克。
  “过来,我们离开这儿吧。”
  他们快步走开时,麦基斯克欣喜地紧紧握住他的手臂。
  “等一会!”艾贝说,“汤米要收回他的手枪。他也许还用得着呢。”
  麦基斯克把手枪递给他。
  “让他见鬼去吧,”他粗暴地说,“对他说他可以——”
  “要我对他说你还想再打一枪?”
  “嗨,我打过一枪了,”他们往前走时麦基斯克喊道,“我的表现相当不错,不是吗?我可不是胆小鬼。”
  “你是个醉鬼。”艾贝抢白了他一句。
  “不,我不是醉鬼。”
  “好吧,那么你不是醉鬼。”
  “就算我喝了点酒,为什么就会有什么不一样呢?”
  随着自信心一点点增加,他温怒地瞪着艾贝。
  “那又有什么不一样呢?”他执拗地问。
  “要是你不明白的话,那说什么也没用。”
  “难道你不知道战争期间所有的人一直都是醉醺醺的吗?”
  “好了,我们就忘了这事吧。”
  然而事情还没有全部了结。身后杜鹃花丛中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医生匆匆地来到他们身旁。
  “对不起,先生们,”他气喘吁吁地说,“你们还没有付给我酬金吧?自然这只是提供治疗的费用。巴尔邦只有一张一千法郎的支票,因此他无法付账,而另一位先生又把钱包丢在家里了。”
  ‘你该想到法国人会考虑这种事的。”艾贝说。随后他转向医生,“多少钱?”
  “让我来付这笔钱!”麦基斯克说。
  “不用,我带了钱。我们的处境都不太妙。”
  艾贝向那医生付钱,麦基斯克突然转身走进灌木丛,在那儿呕吐起来。他的脸色较光前更为苍白,但他还是大摇大摆地同艾贝一起,披着玫瑰色的霞光向汽车走去。
  坎布恩仰面躺在灌木林中大口喘气,他是这场决斗中唯一的受害者,而萝丝玛丽突然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同时用穿着凉鞋的脚不停地踢他。她踢呀踢,直到他缓过气来——对她来说,现在唯一重要的事是过几个小时,她就能见到心里牵挂着的她在海滩结识的“戴弗夫妇’了。
  12
  他们一行六人,萝丝玛丽、诺思夫妇、迪克·戴弗和两个年轻的法国音乐家,在瓦森餐馆等候尼科尔。他们在观察这家餐馆的其他顾客,看他们是否安详从容。迪克说过除了他自己,没有哪个美国人能做到雍容大度。他们正要寻找一个与他所说的相反的例子,但情形看来不妙——没有一个人进餐馆十分钟后不举起手来摸脸的。
  “我们本来就不必把满脸的胡须刮掉呀,”艾贝说,“然而迪克也不是唯一举止得体的人——”
  “哎,我是唯一的。”
  “但他也许是举止得体的人当中唯一沉着的人。”
  一个衣着考究的美国男子走进餐馆,同来的还有两位女子,她们急急忙忙,慌里慌张,大大咧咧地占据了一张餐桌。突然这男子发觉有人在注视他,然而他的一只手还是不经意地抬起来,理了理并无皱褶的领带。在另一群还未人座的人当中,一个男子没完没了地用手掌拍打剃过须的面颊,他的一位同伴则机械地上下挥动着一截已熄灭的雪茄烟头。那些有较好运气的人或摆弄眼镜或拈拈胡须,而那些不戴眼镜、没有胡须的人则抚弄他们光溜溜的嘴巴,或使劲拽一下耳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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