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性 第4章

  “那你是怎么决定到底要不要录取他们的呢?”
  “有的,我推荐自己看得倾眼的人;有时,则是我认为能把工作做好的人。我觉得,我既背叛了公司,也背叛了自己。我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双重叛徒。但我认为,这种双重背叛并不是一种失败,而是一种成功。因为谁能知道,我的双重面孔还能维持多久。我恢复原貌的那一天终究还是会到来的。当然,从那以后,我的面孔只剩下了较差的那个,那个严肃的,沉默的。告诉我,那时,你还会爱我吗?”
  “你不会失去你的两副面孔的。”让·马克说。
  她微笑着举起酒杯:“但愿不会吧!”
  他们干杯,他们畅饮。让·马克说:“其实,我都几乎要羡慕你能为死亡作广告宣传活动了。不知道为什么,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对有关死亡的诗很感兴趣了。我还能背诵一些,你现在愿意听吗?那对你可能会有些帮助。比方说,有一首是保德赖拉写的,你应该也听说过。
  嗳,死亡,我的老船长,时间到了!让我们起锚吧!
  这片土地让我们厌倦,嗳,死亡!让我们解缆出发吧!”
  “我知道,我知道,”尚塔尔插嘴道:“那首诗的确很优美,但它并不适合我们。”
  “那你还要什么?你的老特洛兹凯特的爱情诗!还是对一个濒死的人更好的安慰:这片土地让我们厌倦?我甚至可以想象到那些字刻在公墓大门上时的情景。用在你的广告上,它只需略微作一下修改就可以了:你已经厌倦这片土地了。卢森·杜弗是你最好的归宿,那位慈祥的老船长,会帮你起航的。”
  “但我们的工作并不是为了取倪那些奄奄一息的人。他们并不需要卢森·杜弗公司的服务。而那些埋葬已过世亲友的人们需要的是尽情享受生活,而不是庆祝死亡。切记:我们的信仰是赞美生命。‘生命’这个单词是最关键的。其他所有的单词都是围绕它面展开的。‘冒险’,‘未来’,还有‘希望’。对了,你知道他们在广岛投的那颗原子弹的代号是什么吗?是‘小男孩’!那个命名这个代号的家伙真是个天才!不可能还有另一个代号比这个更恰当了。小男孩,小孩,小子,小娃娃——这个词最让人感到亲切,最让人触动,最能负担起将来了。”
  “哦,我明白了,”让·马克兴高采烈地说:“命运将在广岛降临,正是小男孩担当起了命运之神的角色。他给毁灭带来了一些金色的希望。在战后的年代,一切都重新开始了。”他举起酒杯:“让我们为此干杯!”
  11
  那年,她埋葬了她才五岁的儿子,在这之后一个夏天的假期里,她丈夫的姐姐对她说:“你太伤心了。你应该再要一个孩子。这是唯一能让你忘记过去的方法。”她的话掀动着尚塔尔的心。孩子,一个没有个人经历的存在物。在他的人生旅途才刚刚开始的时候,阴影却迅速池让他的生命晦暗下来了。她并不想忘掉她的孩子。她还守护着他那没人可以替代的个性。面对未来,她守护着过去,那段被人忽略,被人遗忘的过去,那幼小的,可怜的,死去的孩子。一星期之后,她丈夫对她说:“我不忍心再看你陷人沮丧之中。我们应该再要一个孩子。这样,你才会把过去忘掉。”你会把过去忘掉——他都不能试着用另一种方法来说!从那时候开始,她就下定决心要离开他。她其实很清楚,她的丈夫,一个完全处于被动状态的男人,并不是为他自己说话。他更多的是被家庭中的其他成员——他姐姐的想法所控制。那时候,他姐姐带着她和前夫的两个孩子与她的第三任丈夫一起生活。她成功地与她的两任前夫保持着暖昧关系,并让他们以她为中心,围着她转。当学校假期到来的时候,他们的聚会就在一幢高大的乡村别墅中开始了。她曾想把尚塔尔也带到她的圈子中去,想逐渐让尚塔尔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就是在那儿,在那瞳别墅中,先是她丈夫的姐姐,然后是她的丈夫劝她再要一个孩子,就是在那儿,在一个小卧室中,她拒绝和丈夫做爱。他的每一个性要求都让她想起为下一次怀孕而进行的家庭活动。这使得每一个与他做爱的念头都变得很怪异。她觉得这个家族的每一个成员——祖母们,父亲们,侄子们,侄女们,兄弟姐妹们—中都在门背后偷听,甚至还偷偷地检查他们的床单,对他们早晨的疲劳评头论足。他们都觉得自己有检查她的腹部的权力。连那些小侄子们也象战争中的雇佣兵一样参与到这场家庭运动中来了。他们中的一个问她个“尚塔尔,你为什么不喜欢小孩子呢?”“你为什么认为我不喜欢小孩子?”她冷冷地反问道。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是,她又气急败坏地问:“谁告诉你我不喜欢小孩子?”那个小侄子低下头,避开她严厉的目光,用胆怯的但却是自信的语气说:“如果你喜欢孩子,你就应该再要一个。”
  那次度假回来,她就毅然决然地搬了家,她决定重新开始她的工作。在他儿子出生之前,她在高中教书,但这份工作的报酬很少。于是她就换了一份工作。这份工作她不太喜欢,但报酬却是以前的三倍。她感到有些内疚,因为自己为了钱而放弃了自己的爱好。但这却是唯一能使她获得自立的方法。不过,要获得自立,单凭钱是不够的。她还需要一个男人,一个用另一种方式生活的男人。虽然她不顾一切地逃离了过去的生活,但她还根本不能想象以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
  她等了几年,终于,她遇到了让·马克。两星期后,她向丈夫提出了离婚。她丈夫的姐姐既钦佩又敌意地称她为母老虎:“你总是一声不吭,没有人知道你在想什么。在别人还没有防备的时候,你就一下子做出了如此出乎意料的行为。”三个月后,她自己买了一套公寓,并打消了任何结婚的念头。她搬进这套公寓,与她心爱的男人住在了一起。
  12
  让·马克做了一个梦:尚塔尔不知上哪儿去了,他有些担心,就去找她。当他找遍所有的街道,却发现她在自己身后反向而行。他追赶着她,喊着她的名字,当他快追上时,尚塔尔忽然转过头来,让·马克目瞪口呆地发现,在他面前的是另一张脸,一张与她截然不同的,令人讨厌的脸。但那却又不是别人,正是尚塔尔,他的尚塔尔,这一点他毫不怀疑。但他的尚塔尔却有着一副陌生的面孔,那是多么的恐怖,一种简直让人难以忍受的恐怖。“他紧紧抓住她,搂她入怀,抽泣着不断重复着一句话:“尚塔尔,我的小尚塔尔,我的小尚塔尔。”他似乎想通过重复这句话使那副改变了的面孔恢复从前的样子,恢复那消失的容貌,消失的本性。
  他突然从梦中惊醒过来。尚塔尔已经不在床上了。他听到洗手间里传来水声。受那个梦的影响,他有一种想立即见到尚塔尔的渴望。他下了床,走向那半掩着的门。在门口,他停住了,就象一个急切想要偷看有关性的情景的偷窥狂。他默默地注视着她:是的,那才是他所熟悉的尚塔尔。她正靠着洗脸池刷牙,然后吐出一口混合着牙膏的唾液。她是那么的可爱,她的动作是那么的孩子气,让。马克望着她笑了。然后,她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她转过身来,正看见他站在门口。虽然她感到很生气,但最终还是让他在自己发白的嘴唇上吻了一下。
  “你今天晚上会来公司接我吗?”她问他。
  大约六点,他走进公司门厅,穿过走廊,在她的办公室门日停住了脚步。门半开着,就象早晨那扇卫生间的门一样。尚塔尔和另外两个女人——她的同事在办公室里。但此刻的她已不再是早上那个可爱的女人了。她正用一种他从没听到过的大嗓门说着话。她的动作是那么的迅速,粗鲁,专横。就是早晨,在卫生间里,他找回了那晚他所失去的东西。可现在,在这个下午,她在他眼中又发生了改变。
  他推门进去。她转过头来,朝他微微一笑,但那笑容是机械的,僵硬的,尚塔尔是刻板的。在近二十年来,法国人形成了一种几乎是公认习惯。当恋人或夫妻见面时,必须互相亲吻双颊。可这种习惯,却让相爱的人们觉得有些尴尬。他们怎么才能在公众场合避免这种习惯,怎么才能使他们自己看起来不象一对儿呢?尚塔尔有些不自然地走到他身边,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这个动作是如此地矫揉造作,它给他们带来的只是一种别扭的味道。但只过了一会儿。他就又重新看到了他所熟悉的尚塔尔。
  每一次都是这样:当他又一次遇见她到他重新认出他所爱的女人之间总是有一段距离。他们的第一次相遇是在山上。他很幸运地立即与她单独呆在了一起。如果在那次单独会面之前,他们一起在其他人中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那他还会爱上她吗?如果他只见过她展现给她同事,她老板,还有她下级的一面。他还会为她痴迷,为她心醉吗?他不能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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