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性 第二十三章 情妇(2)

  即使选择了独立,对多数女人最有吸引力的,也仍然是爱情这条道路:让一个女人承担她自己的生活责任,会令她感到苦恼。甚至男性在少年时,也十分愿意向大龄女人求得指引、教育和母亲般的关怀;但是习惯的态度、男孩子所受的教育以及他自己的内心命令,都不准许他以最后退让这种轻而易举的方式使自己得到满足;同大龄女人恋爱,对他只不过是所经历的一个阶段。男人的极大幸运在于,他,不论在成年还是在小时候,必须踏上一条极为艰苦的道路,不过这又是一条最可靠的道路;女人的不幸则在于被几乎不可抗拒的诱惑包围着;
  每一种事物都在诱使她走容易走的道路;她不是被要求奋发向上,走自己的路,而是听说只要滑下去,就可以到达极乐的天堂。当她发觉自已被海市蜃楼愚弄时,已经为时太晚;她的力量在失败的冒险中已被耗尽。
  精神分析学家总是断言,女人在情人身上要去寻求父亲的形象;但是,他之所以让女孩子眼花缭乱,是因为他是个男人,而不是因为他是个父亲,每一个男人都有这种魔力。女人并不渴望在另一个人身上再现一个人,而是渴望再造一种处境,而这种处境她在小时候,在成人的保护下就曾经体验过。她深深地和她的家及家庭结为一体,她曾经历过一种近乎被动的平静。爱情将把她的父亲以及母亲归还给她,将把她自己的童年归还给她。她想恢复她头上的屋顶,四周的墙壁,这些东西使她不会感自已被遗弃在荒芜的世界上,此外她还很想恢复那种让她防备她的自由的权威。
  在许多人的爱情中常出现这种幼稚的戏剧;她们被幸福地称作“我的小女孩,我亲爱的孩子”;男人懂得这些言词:“你真像个小女孩”是那类言词,是最能打动女人的心的一类言词。我们已经看到许多女人在变成成人时是很痛苦的,所以很多人固执地装得“和小娃娃似的”,在举止和服饰方面无限地延长她们的童年时代。在男人的怀抱中又变得像个孩子,这使她们十分快活。“我的爱,在你的怀抱中我觉得自己是多么小”,这种陈旧话题反反复复地出现在性爱对话和情书当中。情人低吟着“我的宝贝”,女人则自称“你的小家伙”如此等等。年轻的女人将会写道:“能主宰我的他,等到何时才会来到呢?”
  当他出现时,她会十分愿意去感受他的男人优越性。雅内所调查的一位神经病患者,对这种态度描绘得十分清楚:
  我所做的蠢事和种种好事都有同样的动机:渴望一种完美和理想的爱,这种爱使我能够完全把自己奉献出去,把我自己委托给另一个人,委托给上帝,委托给男人或女人,只要他们比我强,使我无须再考虑在生活中该做什么或该如何保护自己……盲目地而且是很有信心地服从某个人……他将成为我的支柱,温柔而充满爱心地把我引向完美。我是多么羡慕抹大拉的玛丽亚对耶稣的理想之爱啊:做一个倍受尊崇的高尚主人的信徒;为他,我的偶像,去生去死,去赢得天使对野兽的那般最后胜利,在他的怀抱里得到保护时,我是那样渺小,那样迷恋他充满爱心的照顾,那样彻底地属于他,以至于我不再存在了。
  许多例子向我们表明,这种消灭自己肉体和灵魂的梦想,实际上是渴望生存的一种意志。
  在所有的宗教中,对神的崇拜都同教徒与个人获得拯救的关系联系在一起;当女人把自己完全奉献给她的偶像时,她希望他让她既占有她自己,又占有他代表的世界。在大多数情况下,她会首先要求情人去证实她的自我价值,去赞美她的自我。许多女人并不沉溺于爱,除非她们有为人所爱作为回报;有时向她们表示爱就足以引起她们的爱。少女梦想自已被以男人的眼光去观察,而女人正是根据男人的眼光认为自己终于发现了自己。塞西尔·索瓦热写道:
  走在你的身边,用我那为你所爱的小脚向前迈步,感到它们在毡制高跟马靴中是多么的小,这使得我去爱你爱我的一切。我手筒里那双手的、我胳膊上的、我脸上的、我语调的那些最细微的变化,都让我充满幸福。
  恋爱女人有一种被赋予了崇高的、无可否认的价值的感觉;她终于有可能通过她所激发的爱去崇拜她自己。她在情人那里找到了见证人,这使她快乐无比。柯莱特的《流浪女》是这样描写的:
  我允许这个男人明天再来,这时我承认我是向我的欲望屈服了。我的欲望不是把他当做情人,也不是当做朋友,而是当做我的生活和我这个人的热情旁观者……乌戈尔有一天对我说,一个人若是放弃了在别人的注视下去生活这种虚荣,必然是老掉了牙的。
  凯瑟琳·曼斯菲尔德在她给米德尔顿·默里的一封信中说,她刚买了一件引人注目的紫红色胸衣,接着她马上又加了一句:“没有人能见到它真是太可惜了!”没有什么能比觉得花朵、香水和财产就是她自己更凄惨的了,因为这些东西引不起任何欲望:财产若不能使我富有算什么财产?礼物若无人需要算什么礼物?爱情是显像剂,通过光暗对比可以清楚显出影像。女人的面容,她身体的曲线美,她童年的往事,她以往的眼泪,她习惯的方式,她的世界,她的一切,属于她的一切,通过爱情都避开了偶然性,变成了主要的:她成了放在她的神坛下的神秘贡品。
  爱情所具有的这种改造力,解释了为什么懂得如何奉迎女性虚荣心的有威望的男人,将会引起热情的依恋,即使他们的身体完全没有扭力。他们由于具有崇高的地位,而成为法律和真理的化身:他们的感知力揭示了一个无可置疑的现实。被他们欣赏的女人,觉得自己变成了无价的财富。邓南遮的成功就在于此,如伊莎多拉·邓肯在《我的生平》前言中所解释的那样:
  当邓南遮爱上一个女人时,他就把她的精神从这个世界升到了比阿特丽丝所活动和照耀的天国。他依次把每个女人都改造成神圣本质的一部分,他把她高高地捧起,直到她真的相信自己和比阿特丽丝在一起……他把闪闪发光的面纱,依次抛给每一个心爱的女人。她升到了芸芸众生的头上,在奇怪光辉的包围下漫步。但是当诗人的奇想结束时,这面纱便消失了,这光辉便暗淡了,这女人又回百何平凡的泥土上……
  我觉得,让自已被人赞美说具有邓南遮所特有的那般魔力,就好像在经历夏娃于夭堂听到蛇的声音那般体验。邓南遮可以让任何女人都感到她是这个世界的中心。
  女人只有在爱情中,才能够把她的性爱和她的自恋很好地协调起来;我们已经看到,这些情感是那么对立,以至让女人去适应她的性命运是非常困难的。让自己变成一个肉欲客体,变成另一个人的猎物,这同她的自我崇拜是相矛盾的:在她看来,那拥抱摧残了并玷污了她的身体,或者贬辱了她的灵魂。正因为如此,有些女人才遁入性冷淡,认为她们这样就可以保持自我的完整性。也有些女人把动物般的快感和崇高的情感分割开来。
  在斯特克尔的一个实例中,有个病人对她的受人尊重和有名望的丈夫表现性冷淡,后来,她在他死后对一个具有同样优越地位的男人,一位大音乐家,也表现了性冷淡,虽然她真诚地爱他。但是,她在和一个粗俗而野蛮的守林员的一次几乎纯属偶然的相遇中,却得到了彻底的肉体满足,当她想到这个情人时,“难以言表的厌恶之后紧接着就是疯狂的陶醉”。斯特克尔说,“对于女人来说,堕入动物性是达到性高潮的必要条件。”这类女人把肉欲之爱视为与尊重和爱无法相比的贬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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