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性 第十七章 母亲(11)

  她们对自己性别的厌恶,很可能导致她们让自己的女儿接受男子教育,但她们极少有那样广阔的胸怀。为生了一个女人而烦恼的母亲,会用这种含糊的咒语来迎接她的降生:“你将是一个女人。”她希望弥补自己的劣等性,用一个被她视为替身的人,造出一个优越的造物;她还很想让她也遭受一下自己所遭到的损失。有时,她把完全属于她自己的命运,强加在孩子头上:“对我很有用的,对你也会很有用;我就是这么长大的,你应当分享我的命运。”另一方面,她有时却根本不允许孩子与她相像;她希望她的经历多少有点用,这是她得到第二次机会的一条门路。妓女把女儿送进修道院,无知的女人则让女儿去受教育。在S·德·泰瓦提的《窒息》中,母亲从女儿身上看到年轻人行为不规的可恶后果,她愤怒地警告说:
  你可要听明白,要是这种事发生在你身上,我可要同你一刀两断。至于我,我当年是不懂事的。罪过啊!稀里糊涂的,罪过啊!要是有个男人和你打招呼,别理他。继续走你的路,别回头。你听明白了吗?你可是得到事先警告的;那种事不应当发生在你身上,要是发生了,我可不会怜悯你,我会把你扔到阴沟里去的。
  女孩子大一点时,出现了真正的冲突;如我们所见,她希望脱离母亲,形成自己的独立地位。在母亲看来,这是忘恩负义的典型表现;她处心积虑地挫伤女儿的逃避意志;她不可能容忍她的替身变成一个地人。女人只有在涉及到孩子尤其是女儿时,才能够享受到那种男人在女人面前所感到的绝对优越的快感;如果她不得不放弃自己的特权和权威,她就会产生受挫感。不论母亲是慈爱的还是有敌意的,她的希望都会被孩子的独立地位所粉碎。她心怀双重的嫉妒:对世界的嫉妒,因为它夺走了她的女儿,以及对女儿的嫉妒,因为她在征服世界的一部分时,也夺走了她那一份儿。
  这种嫉妒首先涉及到小女孩和父亲的关系。有时母亲利用孩子把丈夫束缚在家里;如果不成功,她当然会感到烦恼,但如果她的谋算成功了,她会立刻以相反的形式恢复她的童年情结:就是说,她会像从前对母亲发怒那样,对自己的女儿发怒;她怒不可遏,觉得自已被遗弃了,被误解了。有个法国女人,她嫁给了一个外国人,丈夫非常爱自己的女儿,于是有一天她怒气冲冲地喊道:“整天和外国佬呆在一起,这种生活我可真受够了!”
  十分受父亲宠爱的大女儿,时常成为母亲迫害的特殊对象。她让她承担讨厌的家务,要她保持超出她年龄限度的端庄和稳重:她是一个竞争对手,因而将被当做成人对待;她也将不得不牢记,“生活可不是小说,不是安乐窝;你不能随心所欲,你活在世上可不能只图痛快”,等等。母亲还常常无缘无故地打她:“那是为了教训你。”首先她想表明,她现在仍在占上风——因为母亲最大的烦恼是,她无任何优势去反对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这种年龄的女孩子已经能够把家务做得很好,是个“十足的小妇人”;她甚至很愉快,甚至有好奇心和洞察力,这使得她在许多方面超过了成年女人。母亲喜欢单独驾驭她的女性世界;她想成为唯一的、不可替代的人物;而现在她却发现自己的地位被这位小助手贬低了,她成了只能发挥一般作用的人们当中的一员。如果她两天不在家,回来后发现屋里乱七八糟,就会严厉责骂自己的女儿;但是如果她发现没有自己时,家里的一切仍是那样地井井有条,她又会十分气愤,十分害怕。她不能容忍女儿真的成了她的替身,对她取而代之。
  然而,若是女儿勇敢地表明自己是一个他入,一个独立的人,她就更加不能容忍。她一向讨厌那些帮助女儿反抗家庭压迫和“影响她的感情”的朋友;她对他们吹毛求疵,借口他们对她有“不良影响”,甚至不许她和他们在一起;任何影响,只要不是来自于她的,都是不良的,但是她对和她同龄的人——教师,小朋友的母亲,尤其有一种特殊的仇恨,因为小女孩和她们感情甚笃;她说这种感情是荒谬的,或是病态的。有时,孩子的欢乐、冒失、游戏和笑声都足以令她发火。这些若是男孩子所为,都很容易得到原谅,因为他们有男性特权,天生如此;况且她早就放弃了无望的斗争。但是,她的女儿,这另一个女人,为什么应当有她根本不具备的优势呢?她本人陷入“严肃”事务而不能自拔,所以,她嫉妒使女孩子逃避家庭烦恼的所有职业和娱乐;这种逃避暴露了她为之牺牲的所有价值都是虚假的。
  孩子的年龄越大,母亲心中的积怨也就越深;她年年见老,但那个年轻的身体却在年年发育,蒸蒸日上;在母亲看来,展现在女儿面前的未来,正是从她那儿夺走的。这就是某些女人对她们女儿的初潮感到气愤的原因:她们嫉妒女儿今后会成为真正的女人。和大龄女人的周而复始、因循守旧的命运相比,这个新手还有无限的机会:正是这些机会引起了母亲的嫉妒和仇恨;由于她本人无法获得这些机会,她常试图减少和取消它们。她让女孩子一直呆在家里,监视她,专横地对待她;她故意让她穿得像个逃犯,不让她有任何闲暇时间。要是女孩子使用了化妆品,要是她“出去了”,她便会顿时火冒三丈;她对生活的全部积怨,现在都转向了这个朝着新的未来跃进的年轻生命。她极力羞辱这个少女,她嘲笑她的冒险,她不停地找岔子。她们之间常常公开宣战。通常年轻的一方会取胜,因为时间对她有利;但她的胜利带有虐待意味。母亲的态度会使她又反抗又懊悔;只要母亲一出现,她就会成为罪犯。
  我们已经看到这种有罪感,将会给她的未来带来多么沉重的负担。不管是否愿意,母亲最后都要承认失败;当她的女儿长大成人时,在她们之间会形成一种多少有点令双方都不自在的友谊关系。但一方会永远地失望和受挫,另一方则常常会认为她是该诅咒的。
  后面我们将转而讨论老年母亲同她年长孩子的关系。但是显然,最初20年孩子在母亲的生活中占有极为重要的位置。从上述对这种早期关系的论述中,可以十分明显地看出两种流行偏见的危险性和虚伪性。
  第一种偏见是,母性在任何情况下都可以使女人的生活得到报答。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回事。许多母亲是不幸的,怨恨的,不满的。托尔斯泰的妻子就是耐人寻味的一例;她被送上产床超过12次,然而她在日记中写下的却是天下万物的空虚和无用,也包括她自己。她提到过宁静与幸福的时刻,不过那是在她愉快地感到孩子们少不了她的时候,而且她也说到他们是她反对丈夫优越地位的唯一武器;但是这一切都不足以赋予她无聊的生存以意义。她时时感到她做任何一件事都能胜任,但是,除了照料孩子吃、喝、睡,她无任何事可做;本来会带来幸福的事,却令她感到忧伤。她衷心地希望能好好地把孩子抚养成人,但同他们没完没了的斗争,又让她感到烦躁和气愤。
  母子关系是她整个生活的一部分,它取决于她同丈夫的关系,取决于她的过去,她的职业,以及她自己;把孩子当成普遍适用的灵丹妙药,既是荒谬的,也是一种有害的误解。这也是海伦·多伊奇在前面我多次引用的那部著作中所得出的结论。在这部著作中,她根据自己从事精神病学研究的经验,考察了母性现象。她赋予这项功能以十分重要的意义,认为女人通过它可以得到完全的自我实现——但条件是,它是被自由承担的,被真诚需要的;年轻女人的心理、道德和物质处境,必须使她有可能承受所要付出的努力;否则后果将是灾难性的。尤其是,把怀孕推荐为治疗抑郁症或神经症的一种方法,这是在犯罪;这意味着母子两人都将面临不幸。只有十分正常、健康,并意识到自己责任的女人,才可以胜任做一个“好”母亲。
  如我们所见,婚姻不幸的原因在于,两个人结合了他们的弱点,而不是结合了他们的强点——每一方都在向对方要求而不是在给予中获得快感。梦想通过孩子得到充实、温暖和价值,这更属欺骗,因为一个人无法为自己创造出它们;孩子只会给这样的女人带来快活:她能够做到大公无私,渴望别人幸福,她不专注于自我,在追求对她自己生存的超越。的确,孩子是人们可以有根有据地为之献身的一项事业;但是,它和其他任何事业一样,并非是对生存之正当性的现成证明;人们渴求它,必须是为了它本身的缘故,而不是为了虚假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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