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性 第十二章 女孩(8)

  她所崇拜的政治领袖、将军、探险家、音乐家和画家,都是些男人。无疑只有男人才能在她心中激起热情。
  这种威望也反映在超自然世界。通常,由于宗教对妇女生活起着重要作用,由于小女孩比她的兄弟更受母亲的支配,小女孩也比较容易受宗教的影响。西方宗教中的圣父是一个男人,一个有着男性明显特征的绅士:他蓄着非常漂亮的白络腮胡子。对基督徒来说,基督肯定更是一个有血有肉的男人,他留着长长的棕色胡须。根据神学家们的解释,天使倒是没有性别,但是有男性的名字和年轻男子的英俊容貌。上帝在人间的代表:罗马教皇,主教(人们吻他的戒指),以及做弥撒与布道的、人们跪在黑暗的小屋向他忏悔的神父,他们全是些男人。对虔诚的小女孩来说,她与永恒的圣父的关系,和她与世俗父亲的关系相似。随着前者在想像中的发展,她懂得了更近乎彻底的顺从。其中天主教给少女造成的影响最为混乱。圣母玛丽亚在听完坐在她膝盖上的天使的话以后,回答说:“看哪!主之婢女。”抹拉大的玛丽亚卧在基督的脚边,用她的泪水给他洗脚,用她的头发,她那女人的长长秀发,把脚擦干。
  圣徒们跪在地上,表白着他们对杰出的基督的热爱。少女也跪在地上,身上散发着芳香,任凭上帝和天使去注视:这是一种男性的注视。人们往往坚持,在色情语言与女人讲的神秘语言之间,有着相似之处。例如,圣·泰丽莎就是这样写到耶稣:“啊,我最亲爱的,由于您的爱,我情愿在尘世上感受不到您那无法表达的亲吻……但我祈求您,用爱把我燃烧吧……啊,我愿变成您所爱的猎物……”等等。
  但是,并不能由此得出结论说,这些感情的流露始终具有性的含义。相反,事实是,女性性欲的发展,充满了女人通常从小就指向男人的那种宗教情感。的确,小女孩在忏悔神父面前所感受到的,甚至独自站在圣坛下面所感受到的颤抖,和她以后在情人的怀抱里将感受到的颤抖非常相似。这就是说,女性爱是这种形式的一种体验:在这种体验中,有意识的自我把自身变成了一个超越有意识自我的人的客体。而这种被动的快乐,也是徘徊在幽暗教堂的年轻女信徒的一种享受。
  当垂首捂脸的时候,她懂得了自我克制的奇迹:她跪在地上,却在向天堂攀登;她向上帝的双臂投降,却被保证和轻盈的云朵与天使一起升天。她正是用这样一种对奇迹的体验,去复制自己的世俗未来的。女孩子也能通过许多别的途径,发现这种未来:每一件事都让她沉湎于投入男人怀抱的白日梦中,以便被超渡到光荣的天国。她很清楚,要得到幸福,她必须被爱;而要被爱,她必须等待爱的降临。女人是睡美人、灰姑娘、白雪公主,她在接受,她在服从。在歌谣和故事里,我们看到,年轻男人为了追求女人而离家出走,甘冒风险。他杀死巨龙,与巨人搏斗。而她则被锁在塔楼中,关在宫殿里,囚在花园或山洞里。她被捆在岩石上,是个俘虏,正在酣睡:她在等待。
  Un jbur prince viendra[我的王子总会到来]……我爱的男人总会出现——民歌里的这些歌词,使她对忍耐和希望充满了梦想。
  于是,女人的最大需要就是迷住一颗男性的心。这是所有女主人公所渴求的回报,虽然她们可能是勇猛的、富于冒险精神的。而最常见的却是,除了美貌,不要求她们有别的特长。
  这就可以理解,为什么少女对自己的身体容貌的关注会如此入迷。不论是公主还是牧羊女,她们只有始终是美丽的,才能得到爱情和幸福。丑陋总是与邪恶残忍地联系在一起,当不幸雨点般地落在相貌丑陋的人的头上时,人们不禁怀疑,这是在惩罚她们的罪恶,还是在惩罚她们难看的容貌?年轻美丽的少女,虽有锦绣前程,最初却往往以受害者的面目出现。布拉邦的热那维也夫(Genevieve of Brabat)和格里赛尔达(Griselda)所写的故事,并不像它们所表现的那么简单。爱情和折磨,在故事中令人不安地搅在了一起。女人只有先跳进不幸的深渊,才可以保证得到最美妙的胜利。
  无论是对上帝还是对男人,小女孩都懂得,只有最彻底地顺从,她才能变得无所不能:她以受虐为乐,因为受虐答应她征服一切。其雪白的身体在狮爪下鲜血淋漓的圣·布兰丁娜,死一般躺在玻璃棺内的白雪公主,昏睡的睡美人,昏倒的阿塔拉,这一个个遍体鳞伤、被动、受伤。屈膝、受辱的美丽动人的女主人公,都在向她们的年轻姐妹们证明,那殉难、被弃、顺从之美所得到的令人神往的显赫。毫不奇怪,当少女的兄弟在扮演英雄的时候,她十分愿意扮演殉难者:异教徒把她扔给狮子,淫乱的男人拖住她的头发,她的国王丈夫把她放逐到密林深处;她服从,她受苦,她死去,可在她的头上却罩着神圣的光环。德·诺阿耶夫人写道:“当还是一个小孩子时,我就想吸引男人们的爱,使他们感到不安,被他们拯救,死在他们的怀中。”在玛丽·勒·哈尔杜恩的《黑幕》里,我们发现了这些受虐狂的白日梦的典型例子:
  7岁时,我不知道用哪根肋骨,造出了我的第一个男人。他又高又瘦,很年轻,穿着袖子拖地的黑缎子衣服。他的金发很长,卷曲得很厉害……我叫他埃德蒙……后来我送给他两个弟弟,查理和塞德里克;
  这三个穿着和长相一样的兄弟,使我感到一种奇怪的快活……他们的小脚和漂亮的小手,使我的心里产生了各种各样的变化……我变成了他们的姐姐玛格丽特……喜欢完全受他们摆布,埃德蒙对我操有生死之权……他稍有借口,就抽打我……他一开口,我就惊恐不已,只能支支吾吾地说:“是,我的老爷,”但有一种做白痴的快感……当我受的苦无法忍受时,我乞求他的怜悯,吻他的手,这时,虽然我的心终于破碎,我却进入快活得想死的境地。
  更多的小女孩虽不那么早熟,却也在梦想,自己已经长大,可以恋爱了。到了9岁或10岁,她会喜欢化妆面部,把胸衣填得鼓鼓的,装成大姑娘的样子。但是,她并不想和小男孩有任何实际的性体验:如果她偶尔和他们躲在一边,玩“相互亮出什么”的游戏,那也只不过是一个性好奇的问题。然而,她的确在梦想某个成年男人是她的性伙伴,不管这个男人是纯粹虚构的,还是确有其人。如果是后一种情况,她会满足于默默地爱。我们可以在柯莱特·奥德里的回忆录《回顾》里,找到这种孩子气的白日梦的极好例子。她叙述自己在5岁时第一次发现了爱情:
  当然,那和我小时候的小小性快感,比如我跨在一个椅子上,或在睡觉前抚摸自己感到的满足,毫无关心……这两件事,全是我小心地背着别人做出来的……我对这位年轻男人的爱,无非表现在睡觉前想他,虚构着美妙的故事……我相继爱上了我父亲的所有高级职员……他们离去时,我没有感到很伤心,因为他们只不过是我梦想的一种借口而已……我上床时,我为自己太年轻、太胆小而报复自己。我做了细致的准备。我能毫不费力地让他浮现在我眼前,但我不得不改变我自己,以至在看到自己时,不再是“我”,而是变成了“她”。首先,我18岁了,而且美丽动人……我有一个精致的糖盒子……我的棕色头发卷得很短,我穿着薄薄的棉布长袍。我们分别了十年。他回来时一点儿也不显老,他一看到这妙不可言的仙子,就神魂颠倒了。她好像记不起他了,她非常坦然、冷漠和机智。我为这第一次相聚,编造了十分精彩的对话。紧接着是误会、非常困难的征服、对他产生失望和妒忌的残忍时刻。终于他被逼到绝路,坦率承认了他的爱。她默默地听着,就在他认为一切都完了时,她突然说她一直在爱着他,于是,他们拥抱了一会儿……我看见他们俩经常相依偎着坐在公园里的长椅上,听到他们的喃喃细语,同时也感到他们身体接触的温暧。但是,以后的一切就无法想像了,我根本没想结婚那么远。第二天早晨,我在洗脸时想了一会儿。我欣赏着自己涂满肥皂的脸(虽然在别的时候我认为自己并不美丽),觉得它很有希望,在把我诱向遥远的未来。但我不能不着急,一旦我把脸擦干,一切全都完了。我对着镜子又一次看着我那平凡而又孩子气的脸,再也引不起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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