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性 第十二章 女孩(6)

  她问,自己会不会变成母亲那样的女人。她在夜里叫醒父母,说她听说过地震的事,很害怕,并且问了有关地震的问题。有一天,她直截了当地问,她弟弟出生前呆在哪里,为什么不早点出来,以及类似的问题。她似乎很愿意听到,她弟弟像植物一样长在母亲的身体里。但她又问,他是怎么出来的,因为他不会走路,是不是母亲胸脯上有一个洞,等等。后来她说,她知道是鹳把婴儿带到人间来的,但她不再为地震的事感到担忧。没过多久,她看见父亲躺在床上,就问他的身体里是否也长了植物。她梦想,这些小动物是从她的诺亚方舟下面的小洞里掉出来的。她把布娃娃放在裙子下面,然后让它“出来”。她对父亲的作用疑惑不解。有一天,她扒在他的床上,踢着双一腿,问爸爸是不是这样做的。后来,她把一些种子种在花园里,之后又问,眼睛和头发是否也是这样种在头上的。她父亲解释说,在孩子发育以前,它们像细菌那样存在着。她问她的小弟弟是怎样进到妈妈身体里的,是谁把他种在那里的,他是怎么出来的。她父亲问她是怎么想的。她指了指自己的性器官。父亲说她想得对。但是,她仍然想知道他是怎么进去的,于是父亲解释说,是父亲提供了种子。这回她似乎满意了。她在5岁时,差不多知道了所有的一切。后来她再不为这件事烦恼了。
  这段经历很典型,不过通常小女孩对父亲的作用不会问得那么准确,或者父母会对此避而不答。许多小女孩把枕头放在裙子下面,装成怀孕的样子,或用裙摆裹着布娃娃散步,或把它放在摇篮里,还可能给它喂奶。和女孩子一样,男孩子对做母亲的奥秘也感到困惑不解。
  孩子们都对“深处”想入非非,认为事物内部藏有神秘的财富。他们都对刀鞘之类的东西,对大布娃娃套着同样的小布娃娃,对大箱子套着小箱子,对大画里画着同样的小画,感到不可思议。他们都喜欢观看绽开的蓓蕾,出壳的小鸡和浮在水盆开着的“日本花”。当一个小男孩打开一个复活节彩蛋,发现里面塞满了小糖球时,会高兴地叫道:“啊,真像个母亲!”人的身体里居然可以有一个婴儿,这真像变戏法似的奇妙无比。母亲仿佛有了神奇的魔力。许多男孩子为没有这种特权感到遗憾。日后,如果他们偷走鸟蛋,践踏幼苗,发疯似的摧残周围的生命,那是对他们无法创造生命进行报复。而小女孩一想到有一天她会创造出生命,就会感到快活。
  这种希望在与市娃娃的游戏中得以具体表现。除此之外,家庭生活也为小女孩提供了自我表现的其他可能性。大部分家务劳动是年龄很小的孩子力所能及的。如擦洗、扫地、剥菜、为婴儿洗澡、照着锅里煮的东西之类的活儿,人们通常不让男孩子去做,却允许他的姐妹去做,甚至要求她们去做。尤其是大姐,经常在这样分担着母亲的家务。不论是为了方便,还是由于敌视和虐待,母亲都因此摆脱了许多负担。女孩子就是这样被迫过早地顺应了严肃事务的世界。这当然有助于表现她的女性气质,但也剥夺了她的快乐和自由以及童年的无忧无虑。她过早地变成了女人,过早地知道了这一地位强加于人的种种限制。她进入青春期时已像个成年人,从而给她的经历留下了特殊的印记。一个孩子,如果承担过量的劳动,就很可能变成一个早熟的奴隶,注定要过没有快乐的生活。
  但是,如果让她去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她会自豪地认为自己和大人一样有能力,并且乐于分担大人的责任。这种分担是可以实现的,因为从女孩到主妇没有多远的距离。一个职业上有所专长的男人,是在学徒期间离开童年阶段的。所以,小男孩觉得他父亲的活动十分神秘,他在心目中根本无法勾勒出他即将成为的那个男人,将有怎样的形象。相反,对女孩子来说,母亲的活动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如她的父母所说,“她已是个小妇人了。”有时人们也会认为,女孩子比男孩子早熟。其实,如果说她比较接近成人阶段,那是因为大多数女人的这个阶段,照传统看法仍多多少少是一个幼稚的阶段。实际上女孩子也意识到自己是早熟的,她为自己在更小的孩子们面前扮演小母亲的角色感到自豪。她很喜欢让自己变得重要。她说话通情达理,她发布命令,摆出一副优越于小弟弟的架势,她以平等身份和母亲谈话。
  尽管有这些补偿,她在接受自己的命运时仍不无遗憾。她在成长时妒忌男孩子的活力。
  父母和祖父母们,可能很难隐瞒他们想要个男孩子而不愿要个女孩子这一事实;或者,他们可能对男孩子表现出比女孩子更多的疼爱。有关调查清楚表明,多数父母更愿意要的是儿子,而不是女儿。人们同男孩子讲话时,态度更认真、更尊重,男孩子享有的权利也更多。男孩子自己也瞧不起女孩子;他们自己玩自己的,不许女孩子入伙;他们辱骂女孩子,比如叫她们“娇气鬼”等,于是又引起了小女孩的潜在耻辱感。在法国,男女合校的男孩子班级,有意欺负和刁难女孩子班级。
  如果女孩子想同男孩子斗争,捍卫自己的权利,就会受到非难。她们之所以对特别属于男孩子的活动倍感妒忌,首先是因为她们自发他渴望展示自己征服世界的力量,其次也是因为她们对判给她们的低下地位表示抗议。例如,她们只能在不许她们爬树、登梯或上屋顶的规矩下受苦。阿德勒认为,高与低的概念有着极重要的意义,在空间上升的想法,暗示着一种精神上的优越性,这点可以在各种英雄神话中看到;登峰造极,就是明显超越了事实的普通世界,成为主权的主体(自我);攀登在男孩子当中往往是挑战的主要方式。而小女孩,则被禁止参加这类英勇行动,只能坐在树下或山下眼巴巴地看着胜利的男孩子高高在上。此时她必然觉得,自己无论在肉体上还是在精神上,都是低于他们的。如果她在赛跑或跳高比赛中落后,如果在打架时被人摔倒或只当一个旁观者,她也会产生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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