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性 第十章 五位作家笔下的女人神话(15)

  六、小结
  由以上种种事例可以看出,每一个作家都独特地反映了很多集体的神话:我们一直把女人视为纯粹的肉体;男人的肉体生自母亲的体内,又在恋爱中的女人怀里得到再造。因此,女人与自然相关,她体现了自然:血之谷、开放的玫瑰、海妖、山曲,她在男人的眼中象征着沃土、精气、物质的美和世界的灵魂。她掌管着诗歌;她成为人间与彼岸世界的中介:为贵妇或为传神谕的女祭司,做明星或做女巫,她开启了通往超自然和超现实的大门。她注定要处于被限定的存在中;她通过她的被动性布施了和平与和谐,只要她拒绝扮演这个角色,就会被视为“祈祷的螳螂”,吃人的女妖。在任何情况下,她都以特权的地者出现,通过她,主体实现了他自己:她就是男人的手段之一,是他的抗衡,他的拯救、历险和幸福。
  不过,上述各位作家编造这些神话的方式各不相同。他者是按照此者为树立他自己而选择的独特方式而被独特地界定的。每一个作家都肯定了自己的自由和超越,但他们对这两个字眼赋予的含义却不相同。对蒙特朗来说,自由是一种境遇:他就是超越者,他翱翔于众英雄的天空中;女人匍匐在地上,在他的脚下;度量他与女性之间的距离使他感到有趣;他时时把她拉向他,提起她来,然后把她向后摔去,从不让自己下降到她的阴暗世界中。劳伦斯把超越置于阳具之上;只有通过女人的恩赐,阳具才是生气与力量,因而内在性是有益的和必要的;这位装模作样高居于大地之上的他英雄其实远非半神半人,他还没有长大成人。女人不应受到蔑视,她是财富的源泉,但她必须放弃个人的超越,使自己只限于促进她的男子汉超越。
  克洛代尔就要求女人拿出这样的热忱:他要求,当男人通过他的活动扩展了生活的领域,女人却得维持原有的生活;天主教认为,尘世的一切俗务都陷于徒劳的有限存在中:唯一的超越者是上帝;在上帝的眼中,行动着的男人和为男人服务的女人其实都是平等的;每一方都应从各自的尘世状况中超渡出去:拯救在任何情况下都是一件自主的大事。布勒乐则颠倒了性别的等级,在他看来,男人得以超越的行动和自觉的思想似乎构成了愚蠢的神秘化,它引起战争,带来愚昧,造成官僚体制和对人情味儿的否定;于是,被限定性、纯洁、暗中出现的现实反而成了真实;真正的超越往往由一种被限定的存在来完成。他的态度正好与蒙特朗相反:蒙特朗喜欢战争,因为在战争中可以把女人排除在外;布勒东崇拜女人,因为她带来了和平。
  蒙特朗混同了精神与主观性——他拒绝接受给定的宇宙;布勒东认为精神客观地存在于世界的中心;女人危及了蒙特朗,因为她打破了他的孤寂;对于布勒东,她就是令人吃惊的显示,因为她把他拉出了他的主观性。至于司汤达,我们已经看到,女人在他眼中很难有一种神秘的价值:他视她为存在,也像男人一样,是个超越者;对于这位人文主义者来说,两性的自由存在在其相互的关系中实现了他们自身;他认为,如果他者只是另一个人,以至生活有了他称之为“刺激味儿特浓”的东西,那就很够味了。他从不寻觅“完美的均衡”,也不靠那厌恶的面包过活;他不寻找奇迹;也不想关注宇宙或诗,他只关注自由的人。
  司汤达觉得他自己是一个清醒而自由的存在。其他人(这是最主要的一点)除了觉得自己是暗中出现在心中的囚徒以外,只不过装出超越者的姿态而已:他们把这个“坚不可破的黑暗核心’投射到女人的身上。蒙特朗有一种阿德勒所谓的情结,这使他形成了愚蠢的不老实的态度:他在女性身上所体现的便是这种伪装与恐惧的混合;他对女人的厌恶正是他在自己身上所不敢正视的东西。他把凡能证明他自己无能的一切全都踩到女人身上;他利用蔑视的态度拯救自己;女人成了藏污纳垢之坑,他把困扰他的怪物全都抛入其中。
  劳伦斯的生活向我们表明,他遭受了与蒙特朗相似的情结,虽然那情绪中性的成分更为纯粹:在他的作品中,女性是一种补偿的神话,它夸耀了作家一点也不确信的阳刚之气;当他描写唐·席普里诺脚旁的凯特时,他感到他在他的妻子——佛利达身上赢得了男性的胜利;他不许他的伴侣提任何问题:倘若她反对他的目标,他便会对这些目标失去信心;她的作用就是使他感到心安理得。他要求她平静、安详、忠实,正如蒙特朗要求她确信他的优越地位一样:他们都要求他们没有获得的东西。克洛代尔的缺乏并非自信心的缺乏,如果说他胆怯,那也只是在与上帝同在的神秘中。他的作品中毫无男女两性争斗的痕迹。男人勇敢地承担起女人的重压;她也可能产生诱惑,也可能给予拯救。布勒东似乎认为,男人只有经历了他内在的神秘才是真实的;使他愉快的是,娜佳看见了他所走向的星,那像“一朵无心花之心”的星。在他的梦想、陈述和同时涌现的意识流中——在这样一些不受意志和理性控制的活动中,他认出了真正的自我;女人是被遮盖的存在的可见形象,那存在比他的自觉的人格更加重要。
  司汤达处于与他自己的平静的一致中;但是,为了把他散漫的存在集聚成一个计划和命运的整体,他需要女人,正如女人也需要他:似乎男人就是为了另一个人而达到成年;他依然需要借助别人的意识。其他男性对待他们的同伙都很冷漠;只有可爱的女人为她的所爱打开心扉,把他完全荫庇起来。除了克洛代尔在上帝那儿找到了他喜欢的见证者,上述的作家都期望女人珍爱他们身上被马尔罗称之为“这个无与伦比的怪物”并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的东西。在合作或竞争中,男人作为普遍化的典型面面相对。
  蒙特朗是个为男人写书的作家,劳伦斯是个空谈家,布勒东是个校长,司汤达则是个外交家或智者;在一个人的笔下,女人显示了庄严而冷酷的原则,在另一个人的笔下,女人则显示了不安的潘神,在这一个的笔下显示了一个神只或太阳,或一个“黑色而冰冷的东西,就像司芬克斯脚下被电光震惊的男人”,在最后一个的笔下则显示了一个诱惑者、迷人的男人或情人。
  对于他们每一个人来说,理想的女性都最确切地体现了向他显示他自己的地者。蒙特朗这位大男子主义者在女人身上寻找纯粹的动物性;劳伦斯是个阳具崇拜者,他要求女人总括一般的女性;克洛代尔把女人界定为灵魂姊妹;布勒东珍爱扎根于自然的梅露辛,把他的希望寄予孩子般的女人;司汤达希望他的情妇有才智、有教养,精神上和行为上都很自由,是个与他般配的女人。但是,为这样的好配偶、孩子般的女人、灵魂姊妹、性女人、雌性动物保留的唯一尘世命运总是男人!不论什么样的自我都可以通过她寻找自己,只要她愿意充当他的严酷考验,她就能找到她自己。她在任何情况下都得忘我地爱。
  蒙特朗答应去怜悯那允许他衡量他阳具能力的女人;劳伦斯热情歌颂为了他而温灭自我的女人;克洛代尔赞扬婢女、女仆和在顺从男人的同时顺从上帝的虔诚女人;布勒东希望从女性身上得到富有人情味儿的拯救,因为她能把全部爱给予孩子和情人;司汤达笔下的女性人物甚至写得比男性人物还要动人,因为她们疯狂地沉浸在情欲中;正如普罗海兹为拯救罗准格做出了贡献,她们都帮助男人完成了他的命运;在司汤达的小说中,经常可以看到,女人从没落中。监禁中和死亡中救出了她们的情人。蒙特朗和劳伦斯把女性的热情奉献当做职责要求;克洛代尔、布勒东和司汤达不是那么傲慢,他们把热情的奉献作为一种慷慨的自由选择来赞赏;他们希望无须宣称他们应得到它就能当然地享有它;但是,除了令人吃惊的拉米尔,他们的作品全都表明,他们都期待女人的利他主义,孔德所赞赏并强加给女人的便是这种利他主义,按照孔德的说法,它既标志着罪大恶极的低劣,又标志着含义模糊的优越。
  我们列举的例子虽然很多,但从中可以得出同样的结论。每一个作家在描写女性之时,都亮出了他的伦理原则和特有的观念;在她的身上,他往往不自觉地暴露出他的世界观与他的个人梦想之间的裂痕。一个作家的作品中从头到尾都没有或贬低女性的因素,这本身就是一种症状;但是,当女性因素完整地概括了“他者”的各个方面,如像劳伦斯所做的那样,它就极为重要了。
  当女人只被视为另一种人,而作家仅仅对她生活中的个人历险感兴趣时,它依然是重要的,如在司汤达的作品中;在像当今这样一个个人问题已降为次要兴趣的时代,它便失去了重要性。不管怎样,女人依然在这样的程度上发挥着他者的作用,只要每一个男人要超越自己,他仍须更加充分地明白他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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