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梭罗夫人 一三七

  第52章 “该死的畜生!”
  剩下一个人以后,安茹公爵知道起码可以有一个小时的安静,便从坐垫下面取出软梯,把梯子打开来,一个结一个结地仔细检查,一级一级地详细察看,做得十分小心谨慎。 他想:“这梯子十分结实可靠,我的脱逃就依赖它了,人家总不会送给我一件叫我摔死的工具吧。”
  于是他把软梯全部伸展开来,数了一数,一共三十八级,每级距离四十厘米左右。
  他想:“这个长度是够的了,在这方面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他又沉思了片刻,自己对自己说:
  “啊!我想过了,是这些该死的嬖幸把梯子送给我的;我把梯子系在窗台上,他们只当不知,等到我落到一半的时候,他们就跑来割断梯子,这就是他们设下的圈套。”
  接着他又想:
  “不,不可能。他们没那么笨,会以为我不把门堵死就逃走,一旦我把门堵死,他们就会算出来,等到他们破门而入时,我早已有足够的时间逃脱了。
  “我一定要这样做,”他向四周环顾一眼,“如果我决心逃走的话,我一定要把门堵死。
  “不过,他们怎么能断定我相信这条软梯不是圈套呢?这软梯是在纳瓦拉王后的衣橱里发现的,在这世界上除了我的妹妹玛格丽特,还有谁知道它存在呢?
  “信是一个朋友送来的,谁是这个朋友呢?信末署名‘一个朋友’,安茹公爵有哪一个朋友这么熟悉我的房间,或者我妹妹的房间和里面的设备呢?”
  公爵认为这个分析最合情合理,不等分析完毕,就迫不及待地去把信再读一遍,尽可能去辨认字迹,突然一个想法掠过他的心头,他叫起来:
  “比西!”
  的确,比西是贵妇们崇拜的偶像,纳瓦拉王后心目中的英雄,她在她的《回忆录》中承认,每次比西与人决斗,她总要发出惊恐的喊声。比西为人平素守口如瓶,按照一切迹象看来,他一定熟悉所有衣橱的构造,难道这不是他?比西是公爵所能信赖的唯一真正的朋友,难道不是比西把信送来的吗?
  亲王越想越觉得这是一个难以解答的谜。
  不过,一切都使安茹公爵相信,写这封信的人是比西。公爵不知道比西有什么理由要憎恨他,因为他并不知道比西爱上了狄安娜·德·梅里朵尔。当然,他曾有过一点怀疑,他自己既然爱上了狄安娜,他应该理解比西看见这个举世无双的尤物时很难不爱上她;可是他的轻微怀疑在种种可能性的推测面前被推翻了。忠心耿耿的比西眼看着自己的主人被囚,决不会袖手旁观;比西一定是被这个送信方法的冒险色彩所迷住了,他用自己的方式来对公爵进行报复,这种方式就是使公爵恢复自由。毫无疑问,一定是比西写的信,一定是比西在等待着。
  为了弄得更清楚一点,亲王走到窗户旁边,他透过河面升腾起来的薄雾,看见河岸边有三条长长的黑影,好像是三匹马,有两条木桩似的影子直立在沙滩上,那应该是两个人。
  一定是两个人,就是比西和他的忠仆奥杜安老乡。
  公爵嘀咕了一句:“诱惑力实在太大了,如果真有圈套,这个圈套实在布置得天衣无缝,即使我上了钩,也没有什么可耻。”
  弗朗索瓦走到门边,从钥匙孔向客厅里张望,他看见了他的四个看守,两个在睡觉,另外两个继承了希科的棋盘,正在那里下棋。
  他把灯灭了。
  接着他走去打开了窗户,俯身窗外。
  他用眼睛探索着的深渊,在黑暗中越显得可怕。
  他向后退缩了。
  可是新鲜的空气和广阔的空间对一个囚徒来说,具有那么大的吸引力,使得弗朗索瓦一回到房间里,就觉得似乎气闷得令人窒息。
  他的这种感觉十分强烈,使得他忽然产生了活着没有意思,死亡毫不足借的想法。
  亲王自己也吃了一惊,他认为自己恢复了勇气。
  于是他一鼓作气,抓住那条软梯,梯的一端有两个铁钩,他把铁钩固定在窗台上,然后转身回到门旁,使尽全力将门堵个严实,确信他们不花十分钟不可能破门而人以后,他回到窗户旁。十分钟已经足够让他一直落到较梯的最末一级了。
  他竭尽目力去搜寻远处的那些马匹和人,可是他什么也没有看到。
  他喃喃自语:“我宁愿这样,单独一个人逃走比同最熟识的朋友一起逃走更好,更不用说是一个不认识的朋友了。”
  这时候,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一个钟头以来预告暴风雨的雷声一直隐隐响着,这时已经开始在天空中轰隆隆地回荡。一大块边缘镶着银白色的乌云,像一头横卧在河上的大象,臀部连接卢佛宫,无限弯曲的长鼻子一直越过内斯勒塔楼,消失在巴黎城的南端。
  一道闪电在一刹那间划破了那一大片乌云,亲王在电光下仿佛看见壕沟里站着他在沙滩里找寻而没有找到的人和马。
  一匹马嘶鸣了,毫无疑问,人家在等着他。
  公爵摇了摇软梯,看看梯子是否坚固地挂紧了。然后他跨过栏杆,踏上第一梯级。
  这时候亲王的畏惧和焦虑不安的心情是无法形容的,他正处在两种危险之间:一方面是把生命寄托在一条脆弱的软梯上,另一方他受到他的哥哥要把他置于死地的威胁。
  可是他刚踏上第一条横档,他就觉得那条梯子非但没有像他预料那样摇摇晃晃,相反,却挺得笔直;第二级横档仿佛自己去迎合他的第二只脚似的,根本没有像通常情形那样,发生猛烈的旋转。
  软梯下面显然有人在紧紧拉着,这个人到底是朋友,还是敌人?在软梯最末一级等待他的,到底是欢迎的臂膀,还是武器?
  一种说不出的恐怖攫住了弗朗索瓦,他的左手还抓住窗台,他作了一个想爬回去的动作。
  在墙脚下面等待他的那个看不见的人,似乎猜出了他的心事,因为,就在这时候,那条软梯从下到上轻轻地摇了摇,一直传到亲王的脚下;这下摇动既温和又稳重,仿佛是一下恳求。
  亲王心想:“下面既有人扶着软梯,那就是人家不愿意我跌下去,好吧,鼓起勇气吧。”
  于是他继续走下去;软梯的两条支住拉紧得像木棍一样。
  弗朗索瓦还注意到,为了方便他踏脚,下面的人还留意把软梯拉得离墙远一点。
  从此以后,他像支箭那样迅速地落下去,主要是用手劲向下滑,而不是逐级走下去,在快速下落中他弄坏了他的斗篷的镶边。
  突然间,他的两脚快要着地时,他感到被人用双臂抱住,而且在他的耳边说:
  “您得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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