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巴山愁人的晓雾,也没有八达岭上的风狂如虎,这划开南北的奇峰巨谷,以北地的阳光,闪出,噢,闪出,南国的浓绿,绿到极度,也明到极度,
象蜻蜓,在莲塘的晴午,凭空颤翅,天光与山光明得闪目,爽朗,爽朗得令人狂舞,爽朗得令人欢呼!
峰掩着峰,树藏着树,象些巨人争着向人间插足,无可插足,挤在一处,山头掩着山头,脚跟踏陷了深谷,石的身,石的骨,
奇伟的装束,
冠是白云,衣是碧树;静立万古,
万丈直竖,
巨大的阴影藏着狼虎!
伟大的公路,
急转直竖,
不住的惊呼,
无情的斜度,
大散关头,车声如虎!
过了雄关,渐入坦途,回头,青天尽处,
青峰起伏,
越远越美,忘了困阻,忘了惊险,看着画图。
眼前,展开了北方的景物:挺拔的高粱,低首的稷黍,带着红缨的玉米美如村妇。
笨重的车,黄土的路,默默的黄牛听着小驴叫闹长呼。
树叶上,人脸上,都带着一层黄土,爱害羞的村女扛着铁锄,偷偷的,她看着我们过路;我们,身上是汗,脸上是土,象些刚被掘出的红薯,勇敢的走上宝鸡城外新修的大路。
新的路,新的铺户,
新的气象是新的觉悟:这徵烟区的黑色的县府,几年前,垂死似的合着双目,看不见山中的煤铁林木,看不见水利与别的财富;在抗战的今天,景色如故,还是渭水奔流,夹岸的土山直竖,可是潼关的炮声惊醒了病夫,认识了门外的山川是座宝库!
去取,去取山中水中的天然积储!
去取,去取由太原开封抢救出的器物;来,不接收敌人金钱的工徒!
来,不做奴隶的义民义妇!
把拆来的铁轨制成刀斧,把破旧的机车当作马达旋舞!
来,你们,热心合作事业的人物!
将计划简单而适当的提出,以我们的土产,以我们的勤苦,打下抗战中的建设的基础!
听,车轮急转,人马喧呼,汽笛呜呜,马达突突!
听,宝鸡峡水日夜催促:北五省的电力在此藏储;快,快,用电的速度,开发这养育东亚文化的高山厚土;东海边沿上的繁荣薄如皮肤,回来,回来吧,文化,回到复兴之路。
复兴西北复兴民族,
来光耀这民族之母!
宝鸡车站
平津,青岛,和大明湖上的济南,四大都市,与它们的山水林泉,都给过我可记忆的劳苦与闲散,时时给我的梦里添一些香甜。
在风雨或月明的夜间,无论是青岛还是平津济南,远远的,断续的,我听见,——一听见就引起一阵悲酸——那火车的汽笛忽长忽短,无情的,给销魂的离别以惊颤,催促着爱人或爱子把热泪偷弹!
隔着北平的坚厚古旧的城垣,或在青岛的绿浪的海边,每一听到这凄凉的呼唤,便想到雪地冰天的绥远,或隔江相望的武汉,
多少行人,多少路程,多少情感,这一声哀鸣,多少悲叹!
同时,在山前,也许在河岸,不管是春雨催花,还是秋云惨淡,声在车前,先把消息送入车站,把多少忧疑关切与悬念,突然的变作狂涌的欣欢!
老友们,也许十载未见,父子夫妇,相别数年,都手握着手,肩并着肩,教热泪流湿了笑颜!
孩子们,争着搬动筐篮,想立刻打开远地来的神秘的瓶罐,或尝一尝匣中的糕点,快活得好似要过新年!
啊,多少人世的离合悲欢,都在这不入丝弦,
没有韵调的鸣声里涌现!
还有什么比它更实际,更浪漫,机械的它啼唤,
每一啼唤,却似春林中的杜鹃,给诗心添加上多少伤感!
从七七抗战,
在青岛与济南,
天明,黄昏,或夜半,我听见,我听见,
那汽笛,那战争的呼唤!
啊,多么勇敢,多么果断,拖着兵车,野炮,炸弹,冒着轰炸,冒着危险,开往前线,去应战,
啊,伟大的中华去应战,应战!
有什么闲情再去想象感叹,那行人游子的悲欢,
那太平年月小小的哀感;听,听这急促的声声呼唤,是中华的吼声与赴战的狂喊!
我听,我还去看:
当海风把青岛的晚雾吹残,或星岛外横起来灰蓝的晚烟,汽笛引着车声,来自济南,成群的矮腿的小商小贩,带着在中华挣下的银钱,或几包未能卖完的“白面”。
老舍新诗 新诗(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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