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文集第十六卷 新文艺工作者对戏曲改进的一些意见(3)

  我们看到的改编过的旧戏还不很多。可是,其中已有两种:一种是有灯光布景与道具的,一种是没有的。据我们看,用了灯光与布景的并不比没有用它们的更好,而且有时候灯光布景反倒是一种障碍。灯光往往使脸谱与袍带变暗或变色,失去它们的鲜明美丽的预期的效果,也往往使面部表情看不清楚。布景与道具呢,亦往往阻碍了出场下场的亮相和其他动作,减少了身段的美。而且,布景与道具越求逼真,就与剧中人的动作越不调谐,因为旧戏中的手式身段并不与真山真水相配备,而是由虚拟渐渐成为固定的技巧的。我们并不反对旧戏去吸收话剧的成分,假若这么办足以使旧戏的优点更彰显出来;我们可是不同意用些薄弱的点缀,损伤了旧戏的朴素与深厚。
  旧戏中的身段,锣鼓等等,是由民间艺人多少年代的心血,就着简陋的舞台条件,创造出来的。假若我们能想象到,当初舞台条件是那么简单,而艺人们居然能得心应手的,一扬马鞭即走出千里,双手作式即出得门来,我们便不能不承认民间艺人具有卓越的创造天才,与科学的方法。今天,我们的舞台条件在大都市里确实比从前多了一些,所以旧戏的技巧也就该随着改变。我们以为在这改变的过程中,我们应当先用科学的方法去研究一番,而后再决定何去何取。要不然,我们就很容易犯错误,把好的删去,而添上些不值钱的东西。举个例说,旧戏里元帅升帐,先出四将。虽然仅有四将,但因脸谱;锣鼓,行头,起霸种种关系,也足以便人感到军部的森严,与将官们的威风凛凛。假若我们必在宝帐的后边挂一张山林的画片,表示靠山近水,安营扎寨,则四位将官在林木群峰之前,既嫌太少,也就减去威风。
  我们知道,因为爱好旧戏而钻到它里边去,成为戏迷,主观的说旧戏里一切都是好的,都不许改变,一定是错误的。反过来说,假若有人以为旧戏处处荒谬,话剧样样高明;就是一张不值钱的山林画片也必须挂起来,以壮声势,便有些太偏。
  旧剧中最贫弱的部分倒是音乐,乐器与歌唱都嫌太简陋。因此,虽然旧戏里的唱工极关重要,可是现有的歌腔与锣鼓并不能充分表现复杂的感情。在这里,我们希望有更多的音乐工作者来参加戏改工作,把旧戏的音乐提高一步。京戏等大戏的音乐比较复杂,可是已经不够丰富;近来有不少的小地方戏又摹仿京戏的锣鼓与歌腔,未免因陋就简,不是发展地方戏的好办法。小地方戏,我们以为,宜尽力吸收丰富的民间曲调与音乐,好成为各具特殊情调的小型歌剧。
  (三)怎样运用思想教育:在前一段里,我们提出戏改为什么应当主要的是思想问题;现在,我们谈谈怎样把新思想渗入旧戏里去。从我们看到过的改编与新编的京戏和其他地方戏里,我们发现:
  (1)热心传播新思想,而没能把思想消化在艺术形式中的,都必然的失败,因为冗长沉闷的说教不是人所喜欢的。我们在前边用的那个“渗”字,是有用意的。在戏改中,我们必不可太性急,把整堆的思想硬塞入观众的脑中去;那不单没有益处,而且会引起观众的反感,而艺人也会因失败而失望。
  (2)发展得较比成熟了的旧戏,像京戏,秦腔,汉戏等,是宜于表演历史故事的。在旧日的历史戏里,无疑的它们往往因替统治阶级说话,而有力的传播了封建思想。可是,今天我们若为灌输新思想,而必求将古比今,勉强的影射,也不妥当。历史是历史,我们若忠实于历史,便很难找到恰足以影射现今的故事。若在故事中硬添上原来所没有的,使月下老人提倡婚姻自由,或叫王昭君去团结少数民族,就都成了笑话。在改编旧戏上,我们须取必不得已的态度,矫正旧戏里的大毛病,而不必看见皇帝就杀,遇到大臣即斩;把皇帝大臣都杀光,也许历史就不像历史了。在编新戏上,我们要很小心的,别用今天新闻纸上的资料与道理,假充作历史。假若今天的革命思想与事实都与秦汉的古事吻合,我们今天的伟大的,空前的,人民革命的成功,就既不伟大,也不空前了。我们须重新解释历史,而不可随意改变历史。我们须从历史故事中取得教训,而不能把它说得和今天的新闻一模一样。
  (3)给神话故事加上我们今天的知识与道理,一定不是丰富,而是破坏神话的办法。神话是民族童年时代的产物,所以天真可爱。剥夺了儿童的天真是不近人情的。神话是原始社会中,人民对自然现象的科学解释。他们不晓得那些现象的所以然,于是就编出一些“想当然耳”的故事来说明它们;有了这样的故事,自然现象就有了系统,有了着落,大家才感到安心,不再生活在一个茫然无知的混乱状态里。他们的这种解释虽然并不合乎科学,可是故事性很强,带着人间创造力最高的想象,组织,与美丽。人民的知识逐渐提高,可是知识并遮掩不了神话的光华美好。神话成了艺术的一个策动力;一直到今天,不单儿童们喜爱它们,就是艺术家们也还时时由它们得到灵感。原始人民的想象力与创造力是无从找到代替物的,神话也就永远是神话,自成一格,传之久远。我们今天的责任是使神话,在戏剧形式里,怎样更美丽更奇幻,而不是用我们的知识消灭或歪曲它们。假若我们必定把嫦娥奔月也写成为阶级斗争的结果,就不免唐突了神话,作出什么也不像的东西来。恐怕乱改神话戏的人们的最重要的理由是要破除迷信。可是,神话是幻想,是寓言,是讽刺,并不提倡迷信。《嫦娥奔月》的故事里,并不要求我们崇拜嫦娥,或宣传得罪她便有什么惩罚。《天河配》的故事里也不强迫我们——像传教士那样——信什么宗教。神话中的神仙是原始人民创造出来的,是人与自然现象在想象中的结系。在那时候,人民有创造神的自由与勇气,人民敢把人性给了星宿雷雨。因此,我们不必太胆小,认为一按照神话的本来面貌编成戏剧,观众便会马上成为什么宗教的信徒。神话并不像宗教那样有实际的组成,引诱人们相信什么与惧怕什么。神话若是也有类似说教的地方,那就多数是寓言,寓言的目的是规劝,不是迷信。我们必须把神话与迷信分别清楚;要不然,随便的把神话戏破坏了,或是消灭了,一定是文艺上的一个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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