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文集第十六卷 新文艺工作者对戏曲改进的一些意见(2)

  上述的意见并不影响到我们对戏曲改进局一年来努力修改的态度,而动手修改的。我们赞同这态度。改得少,就不至于因修改而破坏了剧本原来的完整,而且容易被艺人接受。改得准,就能凭只增减三言五语,而明确的把思想教育在适当的地方表明出来。这个态度是改编一切旧戏所应保持的。在这里,我们还愿补充一点意见——假若一出老戏,经过检讨,认为可以不改,就爽性不必改。旧戏是最敏感的,一受到人民的冷淡,它会马上自动的收兵。因此,我们不必多把心血花费在将被民众所淘汰的东西上。
  假若修改剧本是“各个击破”的办法,我们就也应当注意一个全面的问题,即如何创造工农兵在舞台上的形象与动作。在旧戏传统里,剧中人如果是工农或其他劳苦的人民,就往往用丑角扮演,而兵呢,多数不是龙套,便是打手。虽然丑角并不都是坏人,可是一与别的角色对照起来,总会教观众感到他们的人微言轻,不甚高贵。我们至少应当重新检定一次,看谁应当,和谁不应当,是丑;贪官污吏若应扮三花脸,那么劳苦诚实的人民便应另行造型,使丑恶的与高贵的品质在形象上划分清楚。忠实劳苦的工农的动作也不该像丑角的滑稽轻佻,而该重新创造。这问题可真不小。工农的脸谱,动作,一旦由小丑解放出来,多少旧戏的戏词,作派,舞台上的地位,乃至于全剧的穿插,场次,都须大加改动。这是工农大众在旧戏里的翻身,是旧戏中的革命。现在,还没有人想出具体的办法,怎么检定丑角,怎么创造工农的新形象,新作派,与新舞姿。而且也不是短期间所能想得出,作得好的。因此,我们须马上发动专家与艺人研讨这问题。因研究丑角的问题,也许就能发现许多旧戏中的人物造型都不合理,像《吊金龟》中的张义是小丑,而无京剧剧本的钦佩。这些剧本大多数是按照着“改得少,改得准”情无义的张宣反扮须生。戏剧是通过具体的形象在舞台上表演的艺术,那么人物造型若不合理,使邪正不分,贵贱颠倒,岂不比不妥当的台词为害更深吗?台词(以京戏来说),念的部分一“上口”便不一定容易被听懂,唱的部分大半听到腔而听不出字。所以,专凭改动几句唱或白,而欲收到戏改预期的目的,恐怕是不能愉快胜任的。这也就足以说明我们在前面所提到的:戏曲改进局应多注意较大的问题,而不必汲汲于修订几个剧本。
  (二)旧戏宜吸收什么新的营养:旧戏,因为天天与民众见面,是很会随时吸收新的营养,来丰富自己的。它必须争取观众;有观众的支持,戏剧才有生命,艺人才有生活。所以,广泛的说,因为人民的要求与督促,戏改一向是欲罢不能的随时在进行着的。假若我们有工夫,我们可以选取任何一种旧戏,加以分析,都可以找出它怎样随时接受外来的影响,充实自己。艺人对戏改并不完全生疏。
  不过,在过去,旧戏的这种互相影响与交流,只能叫作变动,而不能叫作革命,因为它多偏重于演技的摹仿与剧本的交换,而很少顾及某一出戏中的,与戏剧一般的应有的思想教育。因此,它就很容易被统治者所利用,把民间产生的东西变为替皇帝公侯说话的工具。所以,在今天的戏改运动中,所应注意的不简单的只是演技等等问题(艺人们从多少年前就会干这个),而是思想问题。在这里所谓的思想问题,包括着艺人思想的改造,与戏剧的思想教育。艺人的思想若不改造,就会把正经的戏,因归哏讨俏,也给唱歪了。旧日舞台上的淫荡动作并不都是剧本里写就的。反之,艺人们懂得了思想的改造,他们就会严肃起来,规规矩矩的演唱;同时,他们也就会批判的接受外来的影响,会了解什么是戏剧的思想教育。这么说来,当前的迫切问题,必是先艺人,而后戏剧,吸收新思想的问题;这个问题一经解决,其余的问题就较比容易办了。旧艺人与旧戏所缺乏的营养主要的是思想,而不是技巧。
  这就来了另一个问题。一年来,参加戏改工作的同志们似乎都晓得:京戏应在某处采用蹦蹦戏的手法,或秦腔应在哪里学学川戏的锣鼓等等,是不很重要的,因为艺人们早已那么办过了。可是,只有话剧还是个新东西,还没十分被唱旧戏的艺人注意过,于是有的人想抓住它作为改革旧戏的利器。
  我们首先要问:利用话剧的手法处理旧戏,在传播思想上是不是非此不可的?回答是很明显的:旧戏也能传播思想;要不然,我们还不必改革它呢。话剧传播思想也许比旧剧便利一些,但是为民众所喜爱的旧戏的演技,脸谱等是话剧所缺乏的。设若专从传播思想的便利而连行头、脸谱、锣鼓一概撤销,完全变成话剧,那必定是违反改革旧戏的原则的。话剧是话剧,旧剧是旧剧,它们是各成体系,谁也代替不了谁的。
  用话剧手法处理旧剧既不是思想问题,那么就必是技巧问题了。既是技巧问题,就不必非用不可,最好大家随便。不过,有的人以为旧戏的形式必须突破,才能提高,而突破的利器是话剧形式。我们不完全同意这个看法。不错,由中国的文艺传统来看,话剧形式自然较为新颖;可是,话剧形式在西洋也并非一成不变,而且在最近二三十年中戏剧家们时时感到形式拘束的烦恼;其中,有的剧作家甚至愿意摹仿中国旧戏的形式。对他们,中国旧戏的形式是新颖的,取消布景与道具,以减少累赘。这种去繁就简的趋势虽非普遍的运动,可是它却肯定了中国旧戏的形式之不无可取。因此,话剧与旧剧的形式问题也许要经过多年的讨论,还难分出高低上下,我们若是在今天便断定话剧的形式必是提高的形式,便嫌有点武断。我们必须注意提高,但是要小心,利用话剧方法来提高,也许很好,也许反而庸俗化。
  有的人以为旧戏因形式的拘束,难得接触今日的现实,所以须利用话剧的手法增加旧戏的弹性。在这里,我们愿意指出:旧戏中发展得较早的,像京戏,汉戏,秦腔等等,因一切已成定型,弹性较少;发展得较晚的,像蹦蹦戏,越戏等,因正在发育生长,弹性较多。我们以为弹性较少的戏,既已有高度的艺术组织,就不必勉强加入新的东西,扯碎它的完整;而且,我们若能作深入的研究,我们就能利用它原有的丰富的技巧,推陈出新。至于弹性较多的地方戏,它可能的发展为话剧,也可能的发展为小型歌剧。我们以为它应取后一条路线,因为在技巧上既驾轻就熟,在经济上也可省下另行装备的费用。况且话剧已有了相当的基础,而小型歌剧则当急起直追,从速发展。在今天,地方戏的改进应占戏改中的首要地位。总之,各种地方戏的发展迟早不同,形式各异,我们应当因势利导,给他们分别找出新路数来,而不可按照同一的方法使它们都变成一个模子磕出来的东西。我们要革新,同时也要尊重原有的技巧,一味贪新,而忽略了推陈出新,一定是不妥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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