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文集第十六卷 人物、生活和语言(1)

  ——在河北省戏剧创作座谈会上的讲话
  河北省戏剧创作座谈会给我提了几个问题。我想了想,没想出多少道理来,只能随便谈谈。
  写戏主要是写人,而不是只写哪件事儿。新事儿今天新,明天就不新了。我们的社会是突飞猛进的。今天修了个大水库,明天又有了更新更大的水库。只有写出人,戏才能长久站住脚。把一九五○年的人物写好,到现在还会光彩照人。宋朝的包公,到今天不是还可以古为今用吗?
  戏里的领导人物,更应该去努力描写,不应该躲避他。有人问写现代戏应否出现党委书记?这要根据剧情来决定:该有就写,不该有就不写。但是,需要有党委书记的戏,还是尽量把他写出来,并且应努力写好。因为,领导人物的风度、光彩、行动,都反映出时代精神。只通过电话、指示去写,看不见人,感染力就小。
  领导人物要放在生活中去描写。不要只让他出来解决问题。《哥俩好》里的军长,担着土筐,和大家一同劳动。一个新兵要他那颗“星”,两人就掰手腕。他跟兵一个样,平易近人。观众见到这样的军长,会感到很舒服。把自己的儿子交给他会很放心。假如只让他坐在办公室里,给大家说几句空洞的话,指示一番,这就没劲儿。写他参加劳动,和一个新兵很要好,比他讲一大套道理强的多。他的行动闪烁着革命军人的光辉。如不从生活中表现人物,人物就会是空的。老是让领导人物出来,交代那么几句政策,而且这个戏和那个戏都差不多,都是那么死板板的,就不能解决问题。因此,我们在生活中,不仅要热爱和熟悉工人、农民、士兵,也要熟悉和热爱各层领导人物。了解他们怎样工作,怎样生活,不要敬而远之。这样,才有可能把他们写得有骨有肉,不再是干巴巴的了。
  戏是要激动人的感情的。当然它也给人以智慧和知识。人家看了戏,既不悲,也不笑,一直是那么冷冰冰的,走出剧场就会忘了。只有打动了观众的心,他们才会接受教育。我们应该检查自己:我写戏为什么写不出人物来?恐怕就因为我们没那份感情,对人物不热爱。他死,他活,对你没有多大关系。“我在这儿是造戏哪”,这就保准写不好。因为这不是带着感情写的。我们看郭老的戏,《屈原》、《武则天》、《蔡文姬》,都是充满感情写的。他的戏都像在心里存了多少年,所以写出来那样动人。写戏,决不能只考虑如何安排情节,谁先出,谁后出,他怎样,她又怎样,把人物当作傀儡摆布着。应该首先想到:我的剧本要用人来感动人,用人来教育人,没有真正的感情,人物就写不好,剧本必定要失败。
  写戏,开始不外乎这么两个因素:有的人因为听到一个故事,想写个戏;有的人因为见到一个或几个人物,想写戏。我们姑且把它叫做灵感吧。不管灵感来自人,还是来自事,你必须写出人来。解放初期,我写了《龙须沟》,治龙须沟这件事,是在报纸上见到的。事情很动人。假如我只写这件事,舞台上布置一道臭沟,让几个人出来挑臭泥、修沟,沟修成啦,戏也到此闭幕,观众准保用手巾捂上嘴,到票房去退票。我没有只写事,我写了个住在龙须沟的人。写他们怎样在这种不堪生活的地方,祖祖代代的艰苦劳动。一个外国朋友看了戏之后说:“我没想到中国人的生活能力这样大,能在这种环境下劳动、斗争、生活!”所以,写戏,不要只钻到故事里。有了人物,故事自然也就出来了。未动笔,你要先检查:我的剧本里,到底有几个人是我实实在在熟悉的?不是这样,戏就不会写好。
  戏是人带出来的。要让观众从人物小的方面,看出大的方面来。从龙须沟那块臭地方的人民是那样善良、勇敢,就可以看出我们的民族的伟大来。所以写人物,不管是多么小的人物,必须使他比那真人高出一头,一个人不是像我们平常见到的那样简单。因此,要写好人物,我们自己必须高瞻远瞩,胸襟开阔。要把我们的领导、同志、朋友,认识的更深刻一些。要是真的认识了人,我们就会懂得:每个人心里都有很多东西。一个先进的工人、农民,不要以为他们就作了几件事情,他们是社会主义的真正建设者,他们都有很伟大的地方。
  剧中人物,不应是张三也行,李四也行,多一个行,少一个也行。应该是多一个也不行,少一个也不可。对人物要胸有成竹,一闭上眼,就看到他们的音容笑貌。这样,戏才会写好。
  创作要有材料。有人常问:怎么搜集材料?我说:得好好去生活。生活,就是搜集。有人常说“我有一肚子故事,就是写不出来。”这个人其实并没有故事,要不,为什么写不出来呢?他只是浮光掠影地到处看了看。要聊天,也许能聊一套;细问他,故事中的人物如何,他准答不上来。我们去生活,不能为了去搜集眼前要用的一点点材料。如果找到些材料,就认为够用啦,等到一写戏,就准不行。一个人有脑子有心,有很多很多东西,怎么会在几个星期就体验全了呢!深入生活就是搜集,而不是“采访”。
  我们平日的生活,也是搜集。我们要在生活中积累知识。剧作家跟音乐、图画、电影,跟许许多多事物都有关系。知识很广,写游泳要会下水,否则只好写在澡盆里打“扑腾”。一个作家要想知道的多,就要靠平时丰富自己的知识。要会打篮球、游泳、打百分,什么都要参加。只有这样积累,才能应付写作。前几个月,徐兰沅先生送给我一把扇子,是梅先生唱《晴雯撕扇》时撕过的。徐先生把它裱起来。徐先生告诉我:梅先生唱这出戏,都是在前一天,工工整整地画好了扇面,然后到台上去撕。这使我很感动。一个演员为什么要自己画扇面,画的那么精细,然后去撕呢?第一,他会画。第二,对艺术严肃认真。梅先生之所以成为大师,原因就在这里。他什么都学,文武昆乱不挡。那还是在旧社会。我们今天条件这样好,更应努力去掌握知识。只有懂得多,才能使笔下从容。一个作家,虽不必是一部百科全书,但必须知识丰富。天下几乎没有和作家不相干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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