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文集第十五卷 抗战戏剧的发展与困难(1)

  对戏剧,我是个外行。不懂而假充懂是要不得的态度,也是我一向力求避免的。现在,我要谈一谈有关于戏剧的事;请放心,我决不是以一个剧作家和剧评论者自居,而是就着所看到的一些事实说几句外行话;这,与其说是发表意见,倒还不如说是请求指示;善意的外行话,我希望,有时候也许能“歪打正着”的有些意思。
  首先我要指出的,是在我到大江以北去劳军的时节,到处都得到了看戏的机会。我说不上来,现在我们一共有多少个剧团;我没有资格去批评表演得好坏;我只知道到处有戏看。
  我去看戏,军民人等也去看戏。我说不出什么来。可是,我与他们都承认了戏是值得看的,而且都因为看戏受了点感动,得到了些新知识,认清了一点抗战的意义。这恐怕就是所谓的什么效果吧?我不敢多说,我心中却暗暗的记牢:抗战戏剧已不是书铺子里的摆设,而是在军民心中活动着的东西。我所见到的剧团多数是随着军队的。当上演的时候,我看到军官们的笑容,仿佛他们觉得军队中有剧团是件足以自傲的事,象打了次胜仗那样。是的,军官们已经认识了戏剧的价值。大概他们是这样想:演戏给军民看,从而增强军民的抗战心气,自然就会打胜仗的。倘若我猜测的不错,那就无怪乎他们面带笑容了。
  有时候,他们的笑容可是一种无可如何的,啼笑皆非的。比如说,他们得不到真正的剧团,而不能不东拼西凑的,弄起个可以勉强登台的小组织来;或是,找不到话剧人才,而硬教地方上的秦腔班子或二黄班子来演抗战的文明戏;或是,有剧团而因为一点什么事不能演戏,只好教演员们暂且唱些抗战歌曲,或说一段相声……有一于此,军官们的笑容便无法不显出怪不得劲似的了。因此,截留别处的演员等等的笑话也是时有所闻的。
  上述的情形,令我想起战前的戏剧运动来。那时节,各地的活动总是在都市里打圈子;结果呢,热闹过几天便又依然沉寂。抗战以后,戏剧要负起唤起民众的责任,于是就四面八方地活动起来,到今天已经是抗战需要戏剧,戏剧必须抗战,二者相依相成,无可分离。这是多么使人兴奋的事呢!有些人或者还不相信文艺到底有什么抗战的力量,因而也就以为设若文艺躲开抗战也许更委婉漂亮一些。我说,这是闭着眼瞎讲,完全与事实不合。对戏剧,我是外行,不错;但是我所看到的事实,至少也使我没有造谣扯谎的罪过。
  我还看见一点事实;这可不象前面所讲的那样使人高兴。因为到处有戏看,我已和《放下你的鞭子》等戏成为老朋友了。到处表演这几出老戏。一点不错,戏剧工作是热情的想尽到责任,可是他们不能不因为又是《放下你的鞭子》而皱着眉;一点不错,军民都早早的坐好,眉开眼笑的等着开幕,可是幕一开,大家不能不因为又是那一套而泄气。是的,一出好戏是百观不厌的;不过,我们演戏是为了抗战宣传。因此,我们的戏剧就必须与军事及其他一切建设的进展配备。我们不能老演《单刀赴会》,正如同我们不能老唱《九一八》。
  没有剧本;尤其是没有一两幕的适用于舞台设备苟简的地方的剧本!这个灾荒要是无法救济,广大的抗战戏剧运动大概很有塌台的危险。我不是个剧作家,想不出怎样才能多产生剧本来。我只能把这个事实提出,使大家注意,赶紧想办法。同时,若有人以为抗战剧剧本已经太多,看着已有点头疼,我可负责的告诉他:“那是您自己的头有毛病!”
  说到这里,真是应了一则以喜,一则以惧,那句老话了。我希望剧作家们能使我们转忧为喜,使得广大的戏剧运动不至于中途失败!
  外行话大概也和别的话一样,说起来便不易停住;我还得说下去。关于话剧,于剧本荒而外,我还看到两个困难:第一个是各地方演剧的设备太简单。为补救这缺欠,当然最好是大量的置备一切应有的东西送到各处去了。不过最好的方法,在抗战的今日,可不见得就是最容易办得到的。钱,运输,都不是一想就能解决了的。抗战的宣传是不容稍缓的事,我们不能等着诸事具备再从容出台。反之,我们应该于没办法中想办法,于极度困难中克服困难。别的暂且不提,当我们每个剧作家写作的时候,就该把演出的困难放在心中,记住了前方的营中与村里并不是上海租界。我们须写能够在穷乡僻壤演出来的东西。第二个困难,是剧中的言语。到如今,各地演戏还有不易使观众完全了解的毛病,而许多观众还抱着看大画(布景)的态度而来立在台前。我所看到的话剧,差不多完全是用官话;在北方,普通官话本可以到处通用;不过,在永没有机会离开本乡的人,便未免听着耳生;戏剧中的对话,一表就过,又不能一句听三遍,那么一句没听清,便感到有点莫名其妙了。再说,对话的动人不在乎字字吐清,如报账目,而在乎用语巧妙,使人在话语中领悟到生活的趣味与意义。清楚远不如亲切。要亲切,恐怕就非土语不行了。所以我们是不是应当尽量的采用土语呢?这一定有不少的困难,可是,据我看,实在值得我们实验实验。想用土语,便能想到怎样了解民众生活,从而由民众生活中择取戏剧的资料;能做到这一步,抗战戏剧或者就不仅是瞪着眼教训大家,而是能以同情与谅解去感动了。
  谈到旧剧,问题似乎比话剧还要多一些。以剧本言,它比话剧剧本更难获得,因为把新内容恰好合适的装入旧形式里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我在西北所看到的,除了易俗社的几本新戏,便只有欧阳予倩先生编的《梁红玉》了。易俗社的剧本,先不管它们的好坏,是按照秦腔的规矩作成功。西北是秦腔的地盘,所以这些戏倒能顺利的流行。至于别处所编的剧本大多数量依照二黄戏的规矩的;二黄戏腔多字缓,有时候十几句就可以唱几分钟。此种剧本,因此,就往往很短;要想把它们用入秦腔,便嫌过于短促;秦腔中每每很快的一气就数下好几十句去。所以,此后要作旧戏,无论是利用哪一种剧形,必须作得长一些,以便各地方的改用,长了有法子改短,短了可不易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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