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卫士 二十 两个朋友(2)

  “我有使命在身。”
  “谁的使命?”
  “国王的。”
  戈朗弗洛越来越感到自己完蛋了。
  “国王的,”他说,“国王的使命!那您又见到他了?”
  “当然。”
  “他是怎么接待您的?”
  “非常热情;他尽管是国王,记忆倒还不错。”
  “国王的使命。”戈朗弗洛结结巴巴地说,“我真是厚颜无耻,真是不学无术,真是粗鲁无礼……”
  他的虚荣心慢慢地瘪了下去,就像一只气球里的气打针孔漏掉似的。
  “再见!”希科又说一遍。
  戈朗弗洛从扶手椅上直起身子,伸出一只大手拦住要走的客人,我们说句老实话,这客人是稍稍挽留一下就会留下来的。
  “好吧,咱们说说清楚,”院长说。
  “说什么?”希科问。
  “说说您今天干吗这么容易动气。”
  “我,我今天跟平时一个样。”
  “不一样。”
  “我只不过是跟我在一起的人的一面镜子。”
  “不是。”
  “您笑,我也笑;您赌气,我就装怪相。”
  “不是,不是,不是!”
  “是的,是的,是的!”
  “好吧,得,我承认我刚才是心事重了点儿。”
  “真的!”
  “对一个被繁重的工作压得喘不过气来的人,您难道不能包涵包涵吗?我的头脑都发昏了,天哪!这个修院不就像个外省的省政府吗?您想想,我要管两百号人,我一个人又是庶务,又是建筑师,又是总管;就这么,我拯救灵魂的职责还没算在内呐。”
  “啊!对一个天主的卑微的仆人来说,确实是太多了。”
  “啊!您这是在讽刺我,”戈朗弗洛说;“布里凯先生,难道您已经失去了您作为基督徒的爱德了吗?”
  “难道我有过这个?”
  “我还相信,您的行为里已经搀进了嫉妒:留心哪,嫉妒是最大的罪孽。”
  “我的行为里搀进了嫉妒!我有什么好嫉妒的?我,我倒要请教!”
  “嗯!您在对自己说:‘院长莫德斯特·戈朗弗洛长老步步高升,平步青云……”
  “而我是一落千丈,是不是?”希科讥讽地回答说。
  “那得怪您现在这尴尬的处境,布里凯先生。”
  “院长先生,您想想《福音书》的那句经文吧。”
  “哪句经文?”
  “凡自高的,必降为卑;自卑的,必升为高。’①”
  “呸!”戈朗弗洛说。
  “好啊,他连《圣经》里的话都怀疑,异教徒!”希科把两手台抱在胸前嚷道。
  “异教徒!”戈朗弗洛重复说;“胡格诺派教徒才是异教徒。”
  “那么是分立派!”
  “得啦,您到底是什么意思,布里凯先生?说实话,我给您闹胡涂了。”
  “没什么意思,我只不过是要出门跑一趟,来跟您说声再见的。
  “好,再见,莫德斯特长老大人!”
  “您不会就这么离开我吧?”
  “当然我就这么走了!”
  “您?”
  “对,我。”
  “一个朋友?”
  “一个人发迹以后就没有朋友了。”
  “您,希科?”
  “我不再是希科了,您刚才还为此责备过我。”
  “我?什么时候?”
  “您说到我的尴尬处境的时候。”
  “我责备您!啊!瞧您今天说些什么话呀!”
  院长低下他的肥脑袋,双下巴给这么一压,鼓成一团臃肿的肉团,搁在公牛似的颈脖上。
  希科从眼梢罩望着他,看出他的脸色有点发白了。
  “再见,别记恨我对您说过的大实话。”
  他做了个要走的样子。
  “您想要什么,统统告诉我吧,希科先生,”莫德斯特长老说;“就是别再拿那种眼光看我了!”
  “啊!啊!现在已经有点迟了。”
  “总还会来得及的!哎!瞧,怎么能不吃饭就走呢?真是的!这不利于健康,您以前对我说过不止二十次!好吧,咱们来吃饭。”
  希科决定一鼓作气,乘胜追击。
  “真的不吃!”他说;“这儿吃得太糟糕。”
  别的打击,戈朗弗洛都硬硬头皮顶了下来,可这一下,他垮了。
  “我这儿吃得糟糕?”他张皇失措,结结巴巴地说。
  “至少我这么认为,”希科说。
  “您上次吃的晚饭有什么可以抱怨的地方吗?”
  “我嘴里到现在还有那么一股叫人恶心的味儿;呸!”
  “您说呸!”戈朗弗洛向天空举起双手嚷道。
  “对,”希科坚决地说,“我说呸!”
  “您到底指哪道菜呢?请您说说看。”
  “炸猪排焦得不成样子。”
  “啊!”
  “肉馅猪耳嚼都嚼不动。”
  “啊!”
  “米饭阉鸡味道淡得像清水。”
  “公正的老天啊!”
  “虾酱浓汤连油都没撇掉。”
  “天哪!”
  “酱汁面上看得出浮着一层油,现在还在我的胃里晃来晃去。”
  “希科!希科!”莫德斯特长老叹着气,那音调就像是奄奄一息的恺撒(恺撒(前100-前44):古罗马统帅、政治家和作家。后被布鲁图和卡西乌为首的共和派贵族阴谋刺杀。)在对刺杀他的凶手说:“布鲁图!布鲁图!”
  “何况,您也没有时间陪我。”
  “我?”
  “您对我说过您有事;您究竟有没有对我说过?您样样都全,就差说谎了。”
  “嗯,这件事嘛,可以放一放。要接待一位女求见者,仅此面已。”
  “那就接待她吧。”
  “不!不!亲爱的希科先生:尽管她给我送来了一百瓶西西里葡萄酒。”
  “一百瓶西西里葡萄酒?”
  “我不接待她,尽管她大概是一位很高贵的女人,这位送西西里葡萄酒出手就是一百瓶的贵夫人;不,我只想接待您,亲爱的希科先生,她要我做她的忏悔师;嗯,只要您说一句。我就拒绝给她以心灵上的指示;我要叫她另找一个神师。”
  “您这么做都是为了……?”
  “为了和您一起吃饭,亲爱的希科先生。为了弥补我对您犯下的过失。”
  “您犯过失,是因为您太骄傲,莫德斯特长老。”
  “现在我要谦虚了,我的朋友。”
  “还因为您太懒。”
  “希科!希科!从明天开始,我要苦修了,我要让我的修士们每天操练。”
  “让您的修士操练!”希科圆睁双眼说;“什么操练?用叉子操练吗?”
  “不,用兵器操练。”
  “用兵器操练?”
  “对,不过指挥操练可累啊。”
  “您,指挥雅各宾修士们操练?”
  “不管怎么样,我要指挥操练。”
  “从明天开始?”
  “只要您说一声,就从今天开始。”
  “是谁想出这个叫修士操练的主意的?”
  “好像是我吧,”戈朗弗洛说。
  “您?这不可能!”
  “可就是这样呀,我给博罗梅兄弟下过这道命令。”
  “这个博罗梅兄弟又是谁?”
  “啊!真的,您不认识他。”
  “他是谁?”
  “他是司库。”
  “您怎么有了个我不认识的司库啦,您这个窝囊废?”
  “他是您上回来过以后才来的。”
  “这个司库是打哪儿到您这儿来的?”
  “他是德·吉兹红衣主教推荐给我的。”
  “他亲自推荐给您?”
  “写信推荐的,亲受的希科先生,写信推荐的。”
  “大概就是我在下面看到的那个脸长得像个鸢的家伙?”
  “就是他。”
  “就是叫我进来的那个人?”
  “对。”
  “啊!啊l”希科下意识地这么说;“德·吉兹红衣主教那么热情地保荐来的这位司库,他的本事怎么样?”
  “他算起帐来就像毕达哥拉斯①。”
  “兵器操练的事您是跟他一起决定的罗?”
  “是的,我的朋友。”
  “这就是说,是他向您建议把修士武装起来的,对不对?”
  “不,亲爱的希科先生,主意是我想出来的。完全是我想出来的。”
  “目的是什么呢?”
  “目的是把他们武装起来。”
  “别死要面子啦,顽固不化的罪人,死要面子是最大的罪孽;这个主意不是您想出来的。”
  “不是我就是他,我记不大清楚这主意是他还是我想出来的了。不,不,肯定是我想出来的;好像是,我想出这个主意时还引用了一句很明智很出色的拉丁文。”
  希科又走近院长。
  “一句拉丁文,您,我亲爱的院长!”希科说,“这句拉丁文您还记得吗?”
  “Militat spiritu…”
  ““Militat spiritu,militat gladio?”
  “就是它!就是它!”莫德斯特激动地嚷道。
  “好啦,好啦,”希科说,“再没有比您更乐于为自己辩护的了,莫德斯特长老;我原谅您。”
  “啊!”戈朗弗洛感动地说。
  “您永远是我的朋友。我真正的朋友。”
  戈朗弗洛拭去一滴眼泪。
  “咱们吃饭吧,我对这顿饭也宽容了。”
  “您听我说,”戈朗弗洛激动地说,“我要叫人去跟厨子兄弟说,要是他做的菜不是顶呱呱的,我就关他禁闭。”
  “叫人去说吧,去吧,”希科说,“您是这儿的主人,我亲爱的院长。”
  “咱们来开几瓶那位女仟悔者送的葡萄酒。”
  “我要用我的智慧来帮助帮助您,我的朋友。”
  “让我拥抱您,希科!”
  “别把我闷死了,咱们聊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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