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卫士 四 河滩广场上亨利三世国王陛下的包厢(3)

  国王什么也没听见。他聚精会神地在看,因为犯人正从囚车里被押下来,安置在小行刑台上。
  这时候执戟的步兵、弓箭手和瑞士兵把围观的人往后推,在行刑台四周圈出相当大的一片空地,使所有的人都能看清萨尔赛特,尽管他站在上面的那个为他送终的行刑台离地面很低。
  萨尔赛特看上去有三十四五岁年纪,强壮有力,苍白的脸上挂着汗珠和血滴,当他带着一种混杂着希望和焦虑的难以形容的表情环顾四周的时候,脸上又有了生气。
  他先朝王室的包厢看去。可是他就像意识到了那儿给予他的不是拯救而是死亡,他的目光没有停留,立刻就掉开了。
  他把目光投向人群。他用那双闪闪发光的眼腈,他那颗跳到唇边的心,在这片汹涌激荡的大海深处搜索着。
  人群静默了下来。
  萨尔赛特不是普通的杀人犯:首先,他出身名门,对家谱既很熟悉而又似乎很蔑视的卡特琳·德·美第奇,发现他的血管里有那么一清王族的血;其次。他曾经是一个颇有名声的统帅。这双被羞辱的绳索缚住的手,曾经英武地握过剑;这颗而无血色的头颅,此刻显露出对死的恐惧——“若不是因为希望在心里占去了太多的位置,囚犯一定会把恐惧深深地埋藏在心里——,而当初这颗面无血色的头颅却曾经隐藏过多少雄心勃勃的计划。
  由于我们上面所说的情况,对许多观众来说,萨尔赛特是个英雄;对许多别的观众,他是个牺牲者;也有少数人却认定他就是杀人犯,但他们出于蔑视,是很难把过些在历史书籍和审判纪录上同时都有记载的大谋杀案的主犯跟普通的罪犯相提并论的。
  因此人群里有人在说,萨尔赛特是将门之子,他父亲曾经勇猛地跟德·洛林红衣主教作过战,为此付出的代价是成为圣巴托罗缪之夜(一五七二年八月,胡格诺派的领袖纳瓦拉国王亨利和查理九世的妹妹玛格丽特结婚,卡特琳·德·美第奇太后和德·吉兹公爵阴谋策划,在八月二十四日夜间,大肆屠杀毫无准备的胡格诺派教徒。八月二十四日是圣巴托罗缪节,所以这次惨案在历史上称为“圣巴托罗缪之夜”。)罹难者中光荣的一员;可是后来儿子忘掉了杀父之仇,或者说为了某种老百姓通常总会寄予几分同情的野心而牺牲了他的仇恨;这个儿子,我们就这么说吧,勾结了西班牙人和吉兹家族,企图推翻法国人深恶痛绝的德·安茹公爵在弗朗德勒(北海沿岸平原地区名称,包括法国、比利时北部一些重要港口在内。)刚建立的王权。
  有人提到他跟巴扎和巴卢安的关系,一般都认为这两个人就是那次几乎断送亨利三世的兄长弗朗索瓦公爵性命的阴谋的主犯;有人提到萨尔赛特在这次预审中怎么凭他的机智逃过了刑轮、绞架和活活烧死犯人的柴堆,在这些刑具和柴堆的上方,还飘散着他的同谋犯的血腥气;洛林人说,唯有他一个人,费尽心机招了假供,骗过法官,以至德·安茹公爵为了追根究底,暂时赦免了他,把他押解回国,没将他在安特卫普或布鲁塞尔就地处决。当然,最后的结果还是一样;但在他用假供换来的这次押解途中,他曾经指望他的同党会来劫救;对他来说,不幸的是他没料到负责押解他这名重犯的竟是德·贝利埃弗尔先生,一路防范得如此严密,西班牙人也好,洛林人也好,天主教联盟(即德·吉兹公爵在一五七六年组成的神圣联盟。它表面上是为了反对新教徒,保卫天主教,真实目的是企图推翻法国国王亨利三世,由德·吉兹家族登上王位。)的人也好,到了一法里以外,就准也没法再接近了。
  在监狱里,萨尔赛特抱着希望;在拷问时,他抱着希望;上了囚车。他还是抱着希望;到了行刑台上,他仍然抱着希望。这并不是说,他缺乏勇气或者缺乏忍受的力量。他是那种生命力非常旺盛的人,为了保卫自己,会以惊人的顽强和毅力,抵抗到生命的最后一息。这种顽强和毅力,是中等资质的人光靠人力所无法企及的。
  萨尔赛特的这个一直纠缠在脑海里的想法:国王并不比老百姓知道得少些。
  至于卡特琳,她焦虑不安地盯着那不幸的年轻人,看着他每一个最细微的动作;但她毕竟离得太远,看不清他的视线朝着哪个方向。也看不清他的目光在不停地转动。
  犯人一到,人群中就像施过魔法似的一层高一层地出现了许多层由男人、妇女和小孩组成的人墙;每当流动的人墙中闪过一张新的脸,萨尔赛特的眼睛就会把它攫住,在一秒钟内,他已经把跟这张脸有关的一切想了一遍;一秒钟,对这个神经高度兴奋的人就好比一小时,时间对他是那么珍贵,他的任何一点失误都将付出十倍乃至百倍的代价。
  在多少个匆匆一瞥以后,在他闪亮的目光一次次射向那些陌生的脸以后,萨尔赛特又变得沮丧起来,不再去看人群了。
  这当儿,刽子手开始抓住他,把他的腰部捆在行刑台的中央。
  担任执刑官的短袍刑事长官唐雄已经做了个手势,两个弓箭手立即穿过人群去牵马。
  倘若换一个场合,或者倘若这两个弓箭手不是去牵马,那末他们休想在这密密麻麻的人堆里挪动一步;可是人们知道这两个弓箭手是去干什么的,大家都拼命挤,让出一条通道来,就像在拥挤的戏院里,观众总还是能给扮主要角色的演员让出一点空档来一样。
  在这时候。王室包厢的门口响起了一阵轻微的声音,掌门官掀起挂毯,通报国王陛下。布里松庭长和四位推事求见,其中一位是本案的首席推事,他们希望能荣幸地就处刑事宜面陈国王。
  “好极了,”国王说。
  随后他向卡特琳转过身来,继续说:
  “嗯,我的母亲,您要感到满意了吧?”
  卡特琳轻轻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传这几位先生进来,”国王说。
  “陛下,请您开恩,”儒瓦约兹请求说。
  “说吧,儒瓦约兹,”国王说,“只要不是给犯人说情……”
  “您放心,陛下。”
  “我听着。”
  “陛下,有一样东西对我们兄弟俩,尤其是对我特别刺眼,看了十分难受,这就是红袍和黑袍;所以,请陛下开恩让我们走吧。”
  “怎么,您对我的事儿这样不感兴趣,儒瓦约兹先生,您在这个时候想走!”亨利叫起来。
  “哪儿的话,陛下,凡是跟您有关的事,我都是深感兴趣的;可我是个不中用的人,碰到这种事,连最软弱的女人也比我刚强。我看一回行刑,总得难受七八天。我弟弟,我也不知是什么缘故,经常愁眉苦脸;打这以后,宫廷里差不多就只剩下我一个人的笑声。您想,这可怜的卢佛宫里已经这么阴沉,要是我再给它添上几分凄凉,会变成个什么样儿哪。因此,您就开个恩吧,陛下……”
  “你要离开我,安纳?”亨利带着一副难以形容的愁容说。
  “哟,陛下!您要得太多了;河滩广场上行刑,那是报复加表演,多精采的表演!您跟我正好相反,对过些最感兴趣;可您觉得复仇和表演还不能让您满足,还要拿您朋友的懦弱来取乐。”
  “留下吧,儒瓦约兹,留下吧;你会看到这是很有趣的。”
  “我并不怀疑这一点;我倒是担心,正如我对陛下说的,兴味太浓会叫我受不了;那么,您俯允了,是吧,陛下?”
  儒瓦约兹抽身要向门口走去。
  “好吧,”亨利三世叹口气说,“那就随你的便吧,我是命里注定孤独的。”
  国王转过身来,皱着眉头,看看他的母亲,生怕她听到刚才他跟他宠臣的这场对话。
  卡特琳的听觉跟她的视觉同样敏锐,可是当她不愿意听见的时候,她的耳朵却是再迟钝不过的。
  这当口,儒瓦约兹正凑到兄弟的耳边对他说:
  “留神点儿,德·布夏日!等那几个法官进来的时候,你溜到他们的长袍后面去,咱们一块儿溜走;国王现在答应了,五分钟以后他又会反悔的。”
  “谢谢,谢谢,我的哥哥,”年轻人回答,“我跟您一样,早就想走了。”
  “咱们走吧,乌鸦上场了,温柔的夜莺该下场啦。”
  果然,我们看到这两个年轻人在法官先生们的背后,像两个影子似的迅速地溜了过去。
  垂着沉甸甸的流苏的挂毯在他们身后重又落下。
  国王转过身来的时候,他们已经阒无踪影。
  亨利叹了口气,低下头去吻他的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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