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乌鸦的故事 第4章

  起初,我寻找父母,搜遍周围的所有花园,可是徒劳,想必他们逃往远处的一个街区,我永远也得不到他们的音信了。
  我忧心如焚,又落到当初躲避父亲的怒火而牺止的雨借上,白天黑夜哀叹自己的凄惨身世,夜不能寐;也不怎么进食,几乎悲痛欲绝了。
  有一天,我像往常一样哀号:
  “这么说来,我既不是乌鸦,因为父亲要拔我的毛,也不是鸽子,因为我去比利时的中途就掉下来了;我既不是俄罗斯喜鹊,因为我一张开口唱歌,年轻的侯爵夫人就捂住耳朵,也不是斑鸠,因为善气迎人的咕哈莉,就连听听我歌唱,也像一个修士那样打起鼾来;我也不是鹦鹉,因为嘎嘎托杠不屑于听我吟唱;总而言之,我什么鸟儿也不是,既然在莫尔封丹,他们让我单个儿睡觉。然而,我身上长了羽毛,这还有爪子,还有翅膀。我绝不是个怪物,咕嗜莉可以做证,甚至那位小候爵夫人,也觉得我挺对她的口味。由于什么不可思议的奥妙,这些羽毛、翅膀和爪子,不能构成一个叫上名来的整体呢?我是不是犯然之间……”
  我还要哀号下去,不料被街上两个争吵的女门房打断了。
  “哼!当然啦!”其中一个对另一个说,“你若是真能搞出名堂来,我就白送给一只白乌鸦!”
  “公正的上帝啊!”我高声感叹,“我的谜解开啦!天主啊!我是乌鸦的儿子,我的羽毛又是白色的,因此,我是白乌鸦!”
  应当承认,这一发现大大改变了我的想法。我非但不再怨艾,反而昂首挺胸,趾高气扬地沿着雨槽走来走去,以胜利者的姿态傲视空间。
  “作为一只白乌鸦不简单呀,”我心中暗道,“在一头驴的腿下绝见不到。我遇不见同类,是应该伤心:这就是天才的命运,这就是我的命运!原先我要逃避世界,现在我要让世界大吃一惊!既然我是这只独一无二的鸟儿,那么,我必定要有相应的行为,不折不扣像凤凰那样,要鄙视其余的飞禽。我必须买来阿尔菲耶里的记忆和拜伦爵士的诗歌;这种精神食粮会激发我无比自豪,且不说上帝赐予我的自豪感。是的,如果可能的话,在我高贵的出身上,我还要增添分量。自然把我造成稀有品种,我还要变得莫测高深。今后谁能见到我,就是好大面子,要引以为荣。……对了,”我压低声音补充道,“假如我干脆追求金钱呢?”
  “呸!多么卑劣的念头!我要像嘎嘎托杜那样作一首诗,不是一个章节,而是像所有大诗人那样,写成二十四章节;这还不够,要写成四十八章节,带注解和后记!必须让全宇宙知道我的存在。我在诗作中,自然也要哀叹我的孤独,然而极富情调,足令最幸福的人羡慕我。既然老天拒绝给我一个老婆,那么我就大肆诽谤别人的老婆。我要证明,除了我吃的葡萄之外,什么东西都太青了。夜营只能老老实实呆着;我要像二加二等于四那样明确地指出,他们的咏叹调叫人心里难受,他们的商品一钱不值。我首先要雄霸文坛,在我周围聚拢一大批人,不仅有记者,而且还有名副其实的作者,甚至还有女文人。我要给拉歇尔小姐创作一个角色,如果她拒绝扮演,那我就大张旗鼓地宣传,她的演艺还不如外省的一名年迈的女戏子。我要去威尼斯,在那仙境般的城里,每天花四利弗尔十苏,住进大运河边的莫盖尼戈豪华大饭店;《拉腊神的作者一定把所有的记忆丢在那里,我要从中得到灵感。我要模仿斯宾塞的诗节,从我的独处幽居中,抛出大量交叉韵的诗歌,势如洪水淹没世界,以便安慰我这伟大的灵魂;我要让所有山雀叹息,让所有雌斑鸠发出咕咕叫声,让所有丘锡痛哭流涕,让所有老猫头鹰呼号。至于我本人,我要表现出冷酷无情,对爱情无动于衷。别人怎么恳求哀告也是枉然,我不会怜悯被我绝妙的诗歌迷惑的不幸者,只用这样一句话打发:“见鬼去吧!’名扬四海啊!我的手稿按黄金的分量出售,我的书籍要远涉重洋;我走到哪里,荣名和财富就跟到哪里;我落落寡合,仿佛不在乎簇拥在我周围的人群的窃窃私议。总之一句话:我将是个完美的白乌鸦,一个怪诞的真正作家,受人恭维、爱戴和敬佩,也惹人眼红,但又绝对是个爱发脾气和令人难以容忍的家伙。
  不到一个半月的时间,我的第一部作品就问世了。正如我保证过的,这首诗有四十八章,由于所写的内容异常丰富,就难免有些疏漏,然而我想;今天的读者看惯了报尾刊登的美妙文学,也就不会责备我了。
  我取得了无愧于我的成就,也就是说无与伦比。我这部作品所写的对象,无非是我本人:我这样做是顺应当代的伟大时尚。我沾沾自喜地叙述我经历的痛苦,举出无数引人入胜的生活细节;描述我母亲做窝的那只 破锅的篇幅,恐怕不少于十四章:我计数过锅上有多少纹糟,多少破洞,多少鼓包,多少裂片,多少斜纹,多少钉子,多少污迹,多少色调,多少映象;我描绘里面沙面、边沿儿、底部、侧面、斜面、平面;我再进而描绘窝里的情景,研究了里边的草茎、麦秸儿、枯叶、小木块儿、小石子儿、雨滴、苍蝇残骸、叼烂的金龟子的足,总之,这些细节的描写非常迷人。然而,不要以为我一下子全印出来,有些放肆的读者会跳过去的。我将这首诗巧妙地切成小块儿,打乱叙述的顺序,以便一节一行也不漏掉,让读者看到最有趣最富戏剧性的地方,就猛然碰到十五页描述破锅的篇章。以我之见,这就是艺术的大奥秘之一,而我毫不吝啬,揭示出来给随便什么人借鉴。
  我的书一出版,便轰动了全欧洲。欧洲贪婪地吞食我肯透露的隐秘。怎么可能设想是另一种情景呢?我不仅罗列了直接关系我本身的所有事实,而且公布了从我出生两个月起经过我头脑的所有胡思乱想;我甚至在最美妙之处,添加了我在蛋壳里作的一首颂歌。自不待言,我也不会忽略,顺便论述一下当前多少人关心的大课题,即人类的未来。我对这个问题发生了兴趣,趁着一时闲暇,就制定了一个解决方案,似乎普遍都感到满意。
  每天都给我寄来赞誉诗、祝贺信和匿名的情书。至于拜访者,我严格遵循给自己订的计划:所有人都拒之门外。不过,我不能不接待两位外国客人,因为他们的称呼类似我父母:一位是塞内加尔乌鸦,另一位是中国乌鸦。
  “啊!先生,”他们边说边紧紧拥抱我,勒得我几乎喘不上来气儿,“您真是一只伟大的乌鸦!在您不朽的诗篇里,您多么准确地描绘了埋没的天才深深的痛苦。我们不为世人所赏识,如果说还未到无以复加的程度,那么我们读了您的大作,就进入这种境界了。对于您的痛苦,以及您对庸俗的崇高蔑视,我们多有同感啊!您歌唱内心的苦痛,我们也一样,先生,都有亲身体验。这是我们作的两首十四行诗,两者相辅相成,请您赐教。”
  “此外,”中国乌鸦又说道,“这支乐曲,是我妻子根据您的一段序言创作的,完美地体现了作者的意图。”
  “二位先生,”我对他们说,“据我判断,你们天生一颗伟大的心灵,充满睿智。不过,恕我向二位提个问题。你们的忧伤缘何而来?”
  “唉!先生,”塞内加尔居民答道,“瞧我这种身材。我的羽毛,固然很美观,这身美丽的绿色,人们也能看到在鸭子身上闪闪发亮;可是,我的咏太短,我的脚又太大,再瞧我这尾巴是什么样子!我身长还不到尾巴的三分之二。难道这不足以令人伤心吗?”
  “而我呢,先生,”中国居民也说道,“我的不幸还要难以忍受。我这伙计的尾巴能扫大街,可是顽童总指着我,只因我是秀尾巴。”
  “先生们,”我又说道,“我向二位表示由衷的同情。无论什么,过多或者过少,总是令人恼火的。不过,请允许我告诉你们,植物园里有好几位同你们相像,制成了标本,安安静静在那里呆了很久了。一位女文人只是放荡,并不足以写出一本好书来,同样,一只乌鸦只是发泄不满,也不足以表明有天才。我是独一无二的,为此我感到伤心,也许不该如此,但这是我的权利。我是白色的,先生们,请你们也变成这种颜色吧,到那时随你们怎么说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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