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乌鸦的故事 第3章

  我的歌声所产生的可悲效果,也不免令我伤心。“唉!音乐啊,唉!诗歌啊,”我在飞回巴黎的路上,反复地念叨,“能理解你们的心灵真是寥寥无几!”
  我正这样思考,不料一头撞到对面飞来的鸟头上。撞击很重,又事起突然,我们两个都跌落下去,幸好被一棵大树的冠顶托住了。我们摇晃几下脑袋清醒清醒,我瞧了瞧新来者,料想必有一场争吵。我惊奇地看到他的羽毛也是白色的。他的头倒是比我的大一点儿,头顶有一簇毛,神态便显得雄壮而滑稽了。此外,他的尾巴翘得很高,气度非凡;不过,看样子他毫无同我打斗之意。我们俩都彬彬有礼,相互打招呼,彼此道歉,接着又攀谈起来。我斗胆问他姓名,家住何处。
  “我真奇怪,您不认得我,”他对我说。“难道您不是我们种类的吗?”
  ‘诸实说,先生,”我答道,“我不知道属于哪个种类的。谁见了都问我,并且对我说同样的话;肯定大家都在打赌。”
  “您要说笑话呀,”他反驳说,“您这羽毛特别合身,我看不错,准是个伙伴。毫无疑问,您属于高贵而可敬的白鹦鹉种族,拉丁文称。uata,学名为kakbe,俗名cacatois。”
  “哎呀,先生,这很有可能,这对我来说是莫大的荣幸。不过,您就当我不是,劳驾告诉我,您尊姓大名。”
  “我就是大诗人嘎嘎托杜。我经常远游,先生,飞越艰难险阻和干旱的荒漠。我作诗已非一日,我的缪斯经历了多少痛苦。路易十六当朝时,我吟颂,先生,我还为共和国高歌,我大肆歌颂了帝国,也谨慎地赞扬了复辟的波旁王朝,近来甚至还费劲地随大溜儿,勉力跟上这个没有审美观的时代的要求。我向世上抛出辛辣的两行诗、庄严的颂歌、美妙的抒情诗、虔诚的哀歌、长折大戏、短篇小说、扑粉的滑稽歌剧和秃顶的悲剧。总而言之,我可以夸耀地说,我为缨斯神庙增添了几桌文雅的宴席、几处朦胧的齿形装饰,以及阿拉伯式的巧妙装饰图案。有什么办法呢?我老了。不过,先生,我作起诗来还精神头儿十足,正如您所见到的,刚才我正在构思一首不下六页的长歌行,不料脑门儿让您撞了个大包。这个就不说了,如果能帮上什么忙,我愿为您效劳。”
  “真的,先生,您能帮上忙,”我接口说道,“您瞧见了,此刻我正处于诗意的严重困境中。我不敢说我是诗人,更不敢说是您这样的大诗人,”我向他鞠了一躬,补充说道,“不过,我天生一副嗓子,我每当觉得痛快或者忧伤时,嗓子眼儿就发痒了。对您实话实说,我根本不懂作诗的规则。”
  “我也忘到脑后了,”嘎嘎托杜说道,“这一点您就不必担心了。”
  “可是,我还时常碰到一个糟糕的情况,就是我的声音对听者所产生的效果,类似一个叫若望·德·尼维勒的声音对……您明白我指的是什么吧?”
  “我明白,”嘎嘎托杜答道,“我本人也了解这种奇特的效果。我不知其所以然,但是其效果是不容置疑的。”
  “那好,先生,我看您算得上诗坛的捏斯托耳,求求您告诉我,有什么方子治这种碍难吗?”
  “没有,”嘎嘎托杜答道,“就我而言,始终未能找到。我年轻时总听见这种鸣叫,受到极大的折磨;现在嘛,就不去想它了。我认为产生厌恶之感的原因,就是公众消遣而朗诵别人的,而不是我们的诗作。”
  “我同您想到一处了,可是,您得承认,先生,一个心怀善意的人,刚做出一个善意的举动,就把人全给吓跑了,这多叫人懊丧啊。顿劳您听我一听,再坦率地讲讲您的看法,可以吗?”
  “完全可以,”嘎嘎托杜说道,“我洗耳恭听。”
  我立刻唱起来,而且满意地看到嘎嘎托杜既无厌倦之色,也天昏昏睡意。他目不转睛地注视我,不时赞同似的点点头,还赞扬似的喃喃自语。然而,我很快就发觉他并没有听我唱,而是在那儿构思他的诗。他趁我换气的瞬间,突然截口说道:
  “这个韵脚,我还是找到啦!”他微笑起来,摇晃着脑袋说道,“这是从我这颗脑袋里出来的第六万零七百一十四韵!谁敢说我老啦!我要给好朋友们朗诵,我要给他们朗诵,瞧瞧他们会怎么说吧!”
  他说着就飞走了,仿佛不记得遇见过我。
  只剩下我一个,心中非常失望,无奈趁天还未黑,鼓翅飞往巴黎。糟糕的是我不识路。同鸽子一起的那段旅程,我实在太难受,没有留下确切的记忆,因此未能直达,而是偏左绕到布尔热,不料夜幕降临,我不得不去莫尔枫丹树林投宿。
  我到达的时候,那里的居民全睡下了。众所周知,喜鹊和松鸦睡觉最不老实了,无处不争吵。在灌木丛中,麻雀则叽叽喳喳,相互践踏。两只着芬支着长腿,在水边严肃地漫步,一副沉思默想的神态,酷似当地的笨蛋耐心地等待妻子。大个头儿乌鸦沉重地牺在最高的枝头,半睡半醒,鼻子咕咕咬咬在做晚祷。山雀情侣还在下方的矮树林里追逐好戏,而一只绿啄木鸟在身后推着他那一口子,要推进一个树洞里。从田野归来的一群群树麻雀,在空中飞舞,宛如一股股炊烟,冲到一棵灌木,密密麻麻覆盖了一层。还有一些燕雀、鸳、红喉鸟三五成群,轻轻栖在错落的枝上,如同彩灯上的水晶玻璃。各处回荡着相呼的声音,清晰可闻:“快点,我的老婆!……快点儿,我的丫头!……来呀,我的美妞儿!……到这儿来,我的可人!……我来了,亲爱的!……晚安,我的情妇!……再见,朋友们!好好睡觉,孩子们!”
  在这样一家乡村旅店里;一个单身汉多容易找个睡觉的位置啊!我打算到同我个头儿相仿的几只鸟儿那里,请求他们留宿。我心中暗道:“黑夜里,所有鸟儿都是灰色的;再说,规规矩矩睡在他们身边,又有什么妨碍呢?”
  我先飞向一条沟,一群斑鸠聚在那里,正在仔细地整理晚妆。我注意到他们大多都把翅膀镀了金,爪子也上了颜色:他们是林中的纨绔子弟。他们都相当快乐;根本不屑于理睬我。然而,他们的话语多么空洞乏味,他们相互讲述自己的烦恼和风流艳事,又表现出多么自命不凡,他们还彼此挑衅打斗,手脚极重,片刻也不会让我消停。
  接着,我见一根树枝上排列六七只不同的鸟儿,便飞过去,谦卑地占了树梢儿的末座,可望得到他们容纳。说来倒霉;旁边是一只老母鸽子,就像生锈的风标一样瘦骨嶙峋,勉强覆盖着少许羽毛。在我靠近的时候,她正在护理羽毛,装作拣梳,却生怕弄掉一根,只是检查一下,看看够不够数。她刚让我的翅膀尖儿碰了一下,便凛然地挺起身子。
  “您这是干什么,先生?”她抿了抿晚,带着英国式的腼腆问道。
  她猛地一伸臂肘,将我捅下去了,那劲头会让一个搬运工感到自豪。
  我掉进有只胖松鸡在睡觉的荆棘丛。就是我母亲趴在旧锅的窝里,也没有这样一副至福高乐的神态。她身体肥胖极了,块头足极了,三叠肚腹一坐安稳极了,真像一个皮儿已经吃掉的大肉馅饼。我悄悄溜到她身边,心中想道:“她不会醒的,不管怎样,这样。一个肥胖的好妈妈,不可能很凶。”她的确不凶,半睁开眼睛,轻声叹了一口气:
  “你妨碍我了,孩子,走开吧。”
  恰巧这时,我听见呼唤我的声音,原来栖在一棵花揪冠上的几只花鹤,示意让我过去。“真有好心肠的。”我心中想道。她们笑得前仰后会,给我让了位置。我敏捷地钻进她们的羽毛堆里,犹如一封情书袖进手笼里。然而不久我就发现。这些女士太贪吃,葡萄吃过量了,树枝勉强禁得住,而且,她们的玩笑开得太粗俗,不住地哈哈大笑,扯着嗓子唱歌,我实在受不了,只好离开了。
  我不再抱希望了,想找个荒僻的角落睡一觉,忽听一只夜营又唱起歌,大家马上都静下来。唉!他的声音多纯净啊!甚至他那忧伤的情调也显得十分温馨!他的歌声非但没有骚扰别人的安歇,反而起催眠的作用。谁也不想让他住声,谁也不觉得他在这种时刻唱歌有什么不好;他父亲不会因此打他,朋友们也不会避开。
  “这世上惟独不准我快乐地生活!’我高声叹道。“走吧,逃离这个残酷的世界!还不如到黑暗中寻觅我的路,哪怕被猫头鹰吃掉,也免得干瞪眼看着别人幸福,自己心痛欲碎!”
  我这样一转念,就重新上路,游荡了好久。天刚蒙蒙亮,我就望见巴黎圣母院的钟楼,眨眼工夫我就飞到了,游目四望,没用多长时间就认出我们的花园,于是比闪电还快飞过去……唉!园子空荡荡的…··俄徒然地呼唤我父母;谁也没有应声。父亲栖息的那棵树、母亲栖息的矮树丛、那珍贵的!口锅,统统不见了,全被大斧子给毁了。我出生的那条绿径,只剩百八十捆木柴。
友情链接:豆豆小说 - 豆豆小说阅读网 - 豆豆言情 - 猪猪书库 - 豆豆言情小说网 - 席绢 - Stock Analysis - 股票分析预测 - 豆豆股票分析
CopyRight © 2020 本作品由豆豆书库提供,仅供试阅。如果您喜欢,请购买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