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世纪儿的忏悔 第35章

  怎样给一个无名的东西取个名字呢?我是好人还是坏人?我是个多疑的人还是个疯子?不要去考虑这些了,必须往前走。这种事就是这个样子的。
  我们有个邻居,名叫达妮埃尔太太。她颇有点姿色,也不缺媚态。她很穷,但却要假装阔气。她晚饭后常来看我们,同我们赌钱时,总是玩大的,尽管输起来很不自在。她喜欢唱。但嗓子却不好。由于命运不济,她只好呆在这个偏僻的小村子里,她耐不住寂寞,成天想着找点乐趣。她每年要去巴黎呆上两三天,嘴里离不开巴黎。她喜欢赶时髦,我亲爱的布里吉特带着怜悯的微笑,在这方面尽量地帮她的忙。她丈夫是土地管理处的职员,每到节日,他便带她去一趟省城,于是,她便穿上最好的衣服,戴上各种行头,在省府大厅里,同当地驻军尽情地跳舞。回到家来,她两眼闪光,但全身却像散了架似的。她跑到我们这儿来,想向我们炫耀一番她的丰功伟绩以及她引起那些士兵的小小的愁苦。其他时间,她就看点小说,家务事是从来不干的,再说,家务事确实干起来没劲儿。
  我每一次看见她,都得嘲笑她几句,觉得她所过的那种日子简直是可笑之极。我打断她叙述她的节日见闻,问问她有关她丈夫和她公公的情况,可她对他们恨之入骨,因为一个是丈夫,另一个是个乡巴佬。总之,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总免不了就某个问题要争论一番的。
  在我烦闷苦恼的日子里,我就准备向这个女人献殷勤。目的不外乎是让布里吉特伤心。我就说:“咯,达妮埃尔太太真懂得生活!她那乐呵呵的性情真讨人喜欢,还能找到比她更可爱的情妇吗?”于是,我便开始赞扬她:再没意思的话到了她的嘴里就说得津津有味了,她的过度夸大其词是很自然地在想法讨人喜欢;她很穷,但这是她的错吗?至少她一心想着欢乐,而且毫不隐讳地说出来;她不高谈阔论,也不喜欢别人讲大道理。我甚至对布里吉特说道,她应该以她为榜样,并且说那才是我所喜欢的那种女人。
  可怜的达妮埃尔太太突然发现布里吉特眼里含着一种忧伤。她是个尤物,当别人把她从贫困缠身中解救出来的时候,她是既善良又真诚,但当她为贫困所缠绕烦心的时候,她则是傻里傻气的。遇到后一种情况,她就会做出完全像她的那种事来,也就是说显得既善良又傻气。有一天,在散步场所,只有她和布里吉特的时候,她竟扑到布里吉特的怀里,对她说道她发现我开始向她献媚取宠,说我跟她说些很明显的挑逗的话,但又说她知道我是布里吉特的情人,所以不管怎样,她宁可死也不愿毁掉自己女友的幸福的。布里吉特向她表示感谢,而达妮埃尔太太心里平静了,便不再故意与我眉目传情,免得惹我伤心了。
  晚上,她走了之后,布里吉特声色俱厉地把在树林中她俩说的话讲给我听。她请我今后不要再发生类似让她难堪的事。她说道:“并不是我在乎这种事,也不是我相信这种玩笑,但是,如果您对我有这么一点爱的话,我觉得您用不着告诉第三者您并不是天天都爱我的。”
  “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呀?”我笑着回答道,“您很清楚,我是在开玩笑,是在消磨时间。”
  “啊!我的朋友呀,我的朋友,”布里吉特说,“真是不幸,都要消磨时间了。”
  过了几天,我向她建议,我们也去省府,看看达妮埃尔太太跳舞。她勉勉强强地答应了。当她打扮完了的时候,我呆在壁炉旁边,对她失去往日的欢乐情绪责备了几句。“您怎么啦?”我问她道,其实我和她心里都明白,“您现在干吗老是这副愁眉苦脸的模样?说实在的,您将让咱俩的亲密生活笼罩上一层悲伤。我知道您以前是个快活、自由、开朗性格的人。看到我让您的性情改变了,对我来说这并不是一件开心的事。可是您的脑子太旧了,您生就适合在修道院里生活。”
  那天是个星期日。当我们经过散步场所的时候,布里吉特叫马车停下,要向她的要好的几个女友问声晚安,那是几个清纯、诚实的乡下姑娘,她们是要去菩提树林跳舞去的。离开她们之后,布里吉特有好长一段时间头靠在车门上。她很喜欢那种乡村舞会,她忍不住用手帕去擦眼睛了。
  我们在省府看见了高兴异常的达妮埃尔太太。我开始老邀请她跳舞,以致引起了人们的注意。我一个劲儿地恭维她,她也在尽量客气地回答着我。
  布里吉特就在我们对面,眼睛一直盯着我们。我心里的感觉一言难尽,既高兴又难过。我很清楚她很嫉妒,可是,我并未为之所动,反而想尽办法让她更加忐忑不安。
  回来的时候,我准备好挨她一顿埋怨。但她不仅没有责备我,而且第二天,第三天,一直默然无语,郁郁寡欢。当我去她家时,她照样迎上前来,吻了吻我,然后,我们便相对而坐,各想各的心事,顶多说上一两句无关紧要的话。第四天,她说话了,酸溜溜地大大责备了我一通,说我的行为是莫名其妙的,说她不知道该对此如何去想,只认为我是不再爱她了,说她无法忍受这种生活,宁可豁出去,也不忍受我的这种种怪诞行为和冷酷无情。她泪眼汪汪,我正准备请求她的宽恕,可她突然说出几句极其尖刻的话来,挫伤了我的自尊心。我也就针锋相对地顶了她几句,于是,由吵嘴变成了唇枪舌剑。我对她说,我竟然不能取得我的情妇的信任,让她连我最平常不过的行为也要疑三惑四的,这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我说达妮埃尔太太的事只不过是她在找碴儿,说她明明知道我对这个女人根本就没有把她放在心上,说她的所谓嫉妒实际上是一种彻头彻尾的专横,假如这种日子让她受不了的话,她尽管分手好了。
  “好,”她回答我说,“挺好,自从我跟了您之后,您变得我已不认识了。您想必是耍了个手腕,让我深信您爱我。现在您的手腕玩腻了,您就露出真面目来了。别人的一句话,您就信以为真,怀疑我在欺骗您,可我却无权对您对我的侮辱抱怨几句。您已不再是我曾经爱着的人了。”
  “我知道您的痛苦是怎么回事,”我对她说道,“谁能保证因为我将来的每一个行为不再引起您的痛苦呢?我很快就将无权同除了您以外的任何一个女人说话了。您装着受到虐待,为的是您自己好去侮辱别人。您指责我粗暴专横,好让我变成您的奴隶。既然我扰乱了您的安宁,那您就平静地生活吧,您不会再见到我了。”
  我俩气呼呼地分别了。我整整一天没有去看她。第二天晚上,将近半夜,我感到悲痛欲绝,无法忍受。我泪如泉涌。我把自己臭骂了一通,是我活该,自作自受。我心想,我是个疯子,是个可恶的疯子,竟然让最高尚、最优秀的女人痛苦。我向她家奔去,想向她跪地求饶。
  走进花园,我看见她屋里有亮光,心里顿时疑窦丛生。“她不知道我这会儿会来的,”我在纳闷儿,“谁知道她在搞什么鬼?昨天我离开时,她痛哭流涕的,也许我闯过去会看到她在唱歌,早把我忘到脑后去了。她也许像另一个女人那样正在梳妆打扮。我得悄悄摸进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蹑手蹑脚地往前走去,正巧房门微微地开着,我能看见布里吉特,可她却看不见我。
  她坐在桌前,正在那本最初引起我对她的怀疑的日记上写着。她左手拿着一只白水小盒子,不时地有点颤抖地看它一眼。我不知道这间表面平静的房间里有什么不祥之兆。她的写字台抽屉开着,里面有好几捆信件,仿佛是刚刚整理好的。
  我故意用力地推开了门。她站了起来,关好写字台抽屉,然后,含着笑向我走过来。“奥克诺夫,”她对我说道,“咱俩真像是孩子,我的朋友。我们为一点小事就吵嘴,真没劲儿,你今晚要是不来的话,我就会跑到你那儿去的。原谅我吧,是我的错。达妮埃尔太太明天来吃晚饭。如果你想骂我就骂我一顿吧,我太蛮不讲理了。只要你爱我,我就很幸福。咱们把过去的事忘了吧,不要毁掉我们的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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