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世纪儿的忏悔 第30章

  梅康松看见一个农民走过,便喊他的名字,对他说:“皮埃尔,等我一下,我有话要跟您讲。”
  那农民向我们走过来。这便是梅康松所希望的,他认为有第三者在场,我不敢对他无礼。我确实放开了他,但我是猛地一推,把他推得往后直追,后背撞到一棵树上。他换起了拳头,一句话没说就走了。
  我心里极度烦躁地度过了这一个星期,每天都要往皮尔逊太太那儿跑三趟,但每次都被拒之于门外。我收到她的一封信,她在信中对我说,我的殷勤执着在当地引起了流言蜚语,所以请求我从今往后尽量别去找她。反正,关于梅康松以及她的病,却是只字未提。
  这种谨小慎微在她是极不自然的,而且同她一向对这类流言所采取的漠然的、高傲的态度大相径庭,让我一下子很难相信。然而,我又找不到其他的解释,所以只好回信告诉她,我心里除了想到听命于她之外,别无其他。但是,我所使用的词句不由得有一些苦涩。
  我甚至故意延迟她允许我去看她的日期,并且也不派人去打听她的消息,为的是让她知道我根本就不相信她病了。我不知道她因为什么而这么疏远我,不过,我实际上非常难受,以致有时真的想要结束这种不堪忍受的生活。我整天地呆在树林里。有一天,在一种令人可怜的情况下,我纯属偶然地在树林中遇见了她。
  我几乎没有勇气要求她向我作出解释。她没有坦率地回答我的问题,我也就没再追问下去。我只是无可奈何地计算着我有多少天没有见到她了,总是抱着她能前来看我的希望在熬着时日。我每时每刻都想跪到她的面前,向她倾诉我的沮丧绝望。我心想,她不可能对此无动于衷的,她至少会对我说几句怜悯的话,但是,一想到她的突然离去和她的严肃冷峻,我便不敢造次。我害怕失去她,我宁可死也不愿意甘冒失去她的危险。
  这样一来,因为连向她倾吐苦水都不可能,我的健康每况愈下了。我举步维艰地走到她家,但心里有的只是遗憾:我感到我在她那儿得到的只不过是更多的泪水,每次去都让我泪如泉涌。每次去都让我心痛欲裂,每每离开她的时候,我都觉得再也不应该去见她了。
  在她那方面来说,她对我既不像以往那么亲切,也没从前那么随便自然了。她告诉我她的旅行计划。她装着轻描淡写地向我透露她的打算,说她要离开此地,我听了简直是比死还要难受。即使她一时态度随便点的话,她马上就会恢复那种令人绝望的冷漠态度。有一天,因为她这么待我,我禁不住在她面前失声痛哭起来。我看见她不由自主地面色变得苍白了。当我离去的时候,她送我到门口时说:“我明天去圣吕斯(那是附近的一个村子),走着去就太远了。如果您没有什么事的话,就早点骑马过来,您陪我一起去。”
  大家可以想到,我准时地赴约了。我头天晚上睡下的时候,因她的这句话心里快活极了,但是,第二天清晨走出家门时,我心里却升起一股无法压制的惆怅。她在归还我在她孤独的骑行中陪她的那份我失去的特权的时候,如果她不爱我的话,那她是明显地在向我认为是残酷的一种疯狂行径让步了。她明明知道我很痛苦,假如她没有改变主意,那她为什么要拿我的勇气寻开心呢?
  我不由得这么去想,这使我变成与平时两样的人了。当她骑上马的时候,我在托起她的脚时,心怦怦直跳。我不知道是因为欲望还是因为愤怒。“如果她被感动了,为什么又那么地矜持?”我在纳闷儿,“如果她只是卖弄风情,那又为什么如此随便自然?”
  男人就是这种德性。从我的第一句话,她就明白了我没好气,看出我脸色都变了。我不跟她说话,并且故意走在路的另一边。当我们走在平原地带的时候,她显得很平静,只是不时地回过头来看看我是否跟在她后面,但是,一进到森林里,当我俩的马蹄声开始在独自兀立的岩石间的阴郁的小道上回响的时候,我便看见她突然发起抖来。她勒马停步,她像是为了等一等我,因为我跟在她后面一点。当我一赶上她,她便纵马飞奔。很快,我们便到了山坡上,必须徐步缓辔前行。于是,我便与她并肩前进,但是,我俩都低着头。机会来了,我抓起她的手。
  “布里吉特,”我对她说道,“我老这么哀声叹气的,是不是让您心烦了?自从我回来以后,自从我每天都见到您,每晚回家时都在自己问自己,我该什么时候死呀,我让您讨厌了吗?两个月来,我吃不好睡不好,浑身无力,悲观绝望,关于那啃啮我、折磨我的致命的爱情,我对您说过一个字了吗?这您难道不知道吗?请您抬起头来看看,还用得着我多说吗?您难道看不出我痛苦不堪,整夜啼哭吗?您难道在这些凄惨的森林中,没有在什么地方碰到一个双手掩面地坐在那儿的可怜的人吗?您在这些荆棘上从未发现过泪水吗?看看我,看看这些山,您记不记得我在爱着您?它们都是见证,都知道这个情况的。这些岩石、这些荒野都是知道的。为什么把我带到它们的面前来?难道我还不够悲惨的吗?难道我现在失去了勇气了?我是不是惟您之命是从了?我该受怎样的考验,怎样的折磨呀?可我犯了什么罪过了呀?如果您不爱我的话,您跑这儿来干什么呀?”
  “咱们走吧,”她说,“您头前带路,咱们回去吧。”我一把抓住她的马缰绳。
  “不,”我回答道,“因为我已说开了头了。如果我们回去的话,我就会失去您,这一点我知道。回到您家的时候,我能预知您会对我说些什么。您是想看看我的忍耐究竟能达到什么限度,您对我的痛苦进行了挑战,也许是为了有权把我赶走。您对我这个强忍痛楚而不抱怨的忧伤的情人感到厌倦了,他无可奈何地喝下了您用轻蔑酿制的那杯苦酒!您早就知道,我只要单独同您在一起,一看见这片树林,面对着这片我的爱情萌发的孤寂,我就不可能保持沉默了!您是想让我冒犯您。那好吧!夫人,就让我失去您吧!我哭够了,我受够苦了,我已经在我心中把那个啃啮我的疯狂爱情糟践够了,您也已经是够残酷的了!”
  当她正准备跳下马来的时候,我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我的嘴唇便贴在了她的香唇上。但是,与此同时,我看见她面色苍白,双目紧闭,松掉了手中攫着的缰绳,滑落到地上。
  “仁慈的上帝啊!”我欢叫道,“她是爱我的!”她回应了我的吻。
  我翻身下马,向她跑去。她已经躺在了草地上。我把她微微抱起,她睁开了眼睛。一阵突如其来的惊恐使她周身颤抖。她用力地推开我的手,泪流满面,挣脱了我。
  我呆在路边上,看着她倚在一棵树上,美艳照人,长长的秀发披在肩上,双手激动得在颤抖,满脸绯红,像红霞和珠光似的闪闪发亮。“别靠近我!”她叫喊道,“不许上前一步!”
  “啊,我的爱!”我对她说道,“您用不着害怕。如果我刚才冒犯了您,您可以惩罚我。我刚才一时痛苦,发狂,您想怎么处治我都行,您现在可以走,可以把我打发到随便什么地方去。我知道您是爱我的,布里吉特,您在这儿比所有的国王在他们自己的宫殿里都要更加地安全。”
  皮尔逊太太闻听此言,一双泪眼凝视着我,我从那眼神中看到我一生的幸福像闪电似的向我奔来。我穿过大路,跑去跪在她的面前。但凡能够说出其情妇是用什么话语来向他说出她在爱他的人,他爱得有多么浅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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