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张牌 重新洗牌(3)

  7
  天刚破晓他们就出发了,简直是一路狂奔,到九点钟光景埃蒂想起,当时自己真该问问罗兰,要是到了海滩尽头还没看见门该怎么办。这似乎是一个相当重要的问题,因为海滩尽头已近在咫尺,这毫无疑问。山峦越来越近,勾勒着犬牙交错的线条直逼海面。如实说海滩已经不是海滩了;眼下的地面相当坚实而平滑。这是什么——地表径流,他猜想,或许是雨季里发过大水了(在这个世界里他压根儿没碰上这事儿,一颗雨滴也没有;天空里云层聚集了一阵,很快又散了)——把裸出地面的许多石子都冲走了。九点三十分时,奥黛塔喊道:“停下,埃蒂,停下!”
  他停得太突然了,要不是她及时抓住轮椅差点就翻出去了。他顺着她指的方向把目光朝前推去。
  “对不起,”他说,“你没事吧?”
  “没事。”他发现自己把她的兴奋误认为是悲伤了。她指着那边:
  “朝北边看!你看见了吗?”
  他用手遮着眼睛上方张望着,却没看见什么。他眯起眼睛。这会儿他想……不,这肯定是那儿一股热气流骤然上升造成的假象。“我看那边没什么东西,”他说着微笑一下,“也许是你心里的愿望。”
  “我想我肯定看见了!”她转过喜滋滋的笑脸,对着他,“孤零零地矗在那儿!靠近海滩尽头的地方。”
  他又举目眺望,这回使劲地眯起眼睛,挤得眼睛里都是泪水。这会儿他倒是觉得自己看见什么了。没错,他一边想,一边微笑着,你看见了她的愿望。
  “也许吧。”这样说并不是因为他相信自己所见,而是因为她相信。
  “我们走!”
  埃蒂走到轮椅后面,先是在疼痛不已的后腰上揉了一阵。她回头看一下。
  “你还在等什么?”
  “你真看见那地方了,真的吗?”
  “真的!”
  “那好,我们走!”
  埃蒂推动了轮椅。
  8
  半个小时后他也看见了。上帝啊,他想,她的眼睛像罗兰一样好,也许还更好。
  两人都不想停下来吃午饭,但他们真的需要吃点东西了。他们草草吃了一顿又开路了。海浪层层卷来,埃蒂瞥向右边——西面——波涛翻腾起落。他们还是高高地走在乱糟糟的海草和海藻堆出的潮汐线上边,但埃蒂心想等他们抵达门那儿时,可能恰好处于一个很不舒服的角度——一边是岸畔,另一边是绵延的山峦。他现在就能清楚地看到那些山峦——没有宜人的景致,只有石头,上面冒出根部虬绕的矮树,像是患上风湿的膝关节,一副步履蹒跚的样儿,还有就是跟荆棘差不多的灌木丛。山丘并不很陡,可是对于轮椅来说那坡度还是太大了。他也许可以把她留在路上,也许,事实上他只能这么做,但他不喜欢把她撇在一边。
  在这儿,他头一回听见昆虫的叫声。声音听起来有点像蟋蟀,但声调更高些,没有振翅而呜的韵律——只是那种单调的像输电线路的声音:哩咿咿咿咿咿……。也是头一回,他看见了海鸥以外的鸟类。有些是那种大个儿的内陆猛禽,翅膀硬扎,他想那是鹰隼。他看见那些鸟时不时地像石块下坠似的陡直俯降。他想到狩猎。打什么呢?嗯,打些小动物吧。那也不错。
  他还想到入夜以后会听到什么样的嚎叫声。
  中午时分,他们能清楚地看到第三扇门了。就像另外那两扇门一样,没有任何支撑,就这么像根柱子似的矗在那儿。
  “太惊人了,”他听见她轻声轻气地说,“太惊人了。”
  他一板一眼地揣摸着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这个位置标志着北进之旅顺利结束。这扇门正好在潮汐线上边,而距此不到九码远的地方,山丘像一只巨人之手兀然拔地而起,上面覆盖着灰绿色的灌木丛,像是代替了汗毛。
  太阳西沉之际潮水涨到了最高点;据此推断差不多已经四点钟了——奥黛塔这样说,她说过她擅长根据Ft光判断时辰(她说这是她的爱好),埃蒂相信她——他们到了门所在的地方。
  9
  他们只是朝那门看。奥黛塔坐在轮椅里,两手放在膝盖上,埃蒂坐在海边。就像是前一天晚上他们一起看星星那样——这模样,像是孩子们在瞧什么东西——但从另一方面来说,两种看法是不一样的。昨晚看星星时,他们带着孩子般的欢乐。现在,他们的神情庄重而充满困惑,好像孩子看到一个只是童话故事里才有的象征之物。
  门上刻着几个字。
  “什么意思呢?”奥黛塔终于发问了。
  “我不知道,”埃蒂说。然而,这字迹给他带来一阵无望的寒意;他感到好像自己的心在被什么吞噬着,就像日食似的。
  “你也不知道?”她一边问,一边凑近来看他。
  “不。我……”他把话咽了下去,“不。”
  她久久地打量他。“把我推到它背后,麻烦你。我想要看看。我知道你要回到他那儿去,但你可以帮我推过去吗?”
  他照她说的做。
  他们绕着高高矗立的门转了过去。
  “等一下!”她喊,“你看见吗?”
  “什么?”
  “回去!看!留意看!”
  这回他看到的不是他们奔它而来的那扇门了。他们转过来时,透视的角度使得门变窄了,出现了门铰链,那上边根本没有连结任何东西,看上去门就是那么一层……
  门消失了。
  从侧面看门就没有了。
  他眺向海面的视觉中本该有三英寸或许是四英寸的间隔,那是门扇的木头厚度(这是一扇特别笨重的门),但眼前视线中却没有任何阻断。
  门消失了。
  它的影子在,而门却不见了。
  他把轮椅摇回两英尺,这样他就正好处在门的南面,门的剖面又出现了。
  “看见了吗?”他的嗓音断断续续。
  “是啊!它又在那儿了!”
  他把轮椅朝前推了一步。门还在那儿。这个角度看是六英寸。门还在。这又成了两英寸了。门还在。这样看是一英寸……随后门就不见了。整个儿消失了。
  “老天!”他悄声说,“耶稣基督。”
  “它会为你打开吗?”她问,“还是为我?”
  他慢慢走上前去,握住了门把手——那些字就刻在这上面。他按顺时针方向试着扭动;然后又按逆时针方向再试。把手转动了一点点。
  “行啦。”她的声音是平静的,柔顺的。“看来是为你的。我想我们都明白这一点。去吧,为了他,埃蒂,这就去。”
  “首先,我要把你安顿好。”
  “我会没事的。”
  “不,你会有危险的,你太靠近潮汐线了。如果我把你留在这儿,天黑后那些大螯虾出来了,你会被——”
  在山里,一只野猫突然号叫起来,像一把刀子突然划断了一根细弦。那东西离这儿似乎还远着,却也比别的危险更贴近。
  她的眼睛朝挂在他裤腰带上的枪侠的左轮枪瞄了一下,马上就转到他的脸上。他感到脸上一阵干热。
  “他告诉过你不能把枪交给我,对吗?”她柔声说,“他不想让我拿这把枪。由于什么原因,他不想让我碰这把枪。”
  “弹药都潮了,”他笨拙地解释,“也许根本就不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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