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张牌 重新洗牌(2)

  “我得去跟罗兰聊几分钟。”
  “好吧。”
  他正要离去,她又拉住他的手。
  “谢谢你,埃蒂,谢谢你对我这么耐心。还得谢谢他。”她郑重地顿了一下。“谢谢他,别对他说他让我害怕。”
  “我不会的。”埃蒂答应着,回到枪侠那儿。
  3
  虽然她不能推,但奥黛塔确实帮了忙。这位坐轮椅的女性这样迂回穿行很长时间了,她以一个女性的预知力穿过了一个世界——多年来像她这样的残疾人的能力根本不被承认的世界。
  “左边,”她喊道,埃蒂便从左边绕过去,从一块黏黏糊糊的砾石旁擦身而过,那块东西像鼓凸的烂牙似的矗在那儿。以埃蒂自己的眼力,也许能看到……也许不能。
  “右边,”她命令,埃蒂朝右一拐,正好避开一个已经不常出现的流沙坑。
  最后他们停了下来,埃蒂躺倒在地,喘着粗气。
  “睡觉,”奥黛塔说,“睡一个小时。我会叫醒你。”
  埃蒂看着她。
  “我不骗你。我看你朋友那模样,埃蒂——”
  “他其实不是我的朋友,你知——”
  “我知道时间有多重要。我不会出于糊涂的怜惜让你睡过一个钟头。我很清楚太阳的位置。你把自己累坏了对那个人也没好处,是不是?”
  “是的。”他这样说,心里却想:可是你并不理解。如果我睡着了,黛塔·沃克又回来了,那怎么办——
  “睡觉,埃蒂。”她说,埃蒂实在太累了,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听她的。他睡着了。她照她说的一个小时后叫醒了他,她仍然是奥黛塔,他们继续向前走,现在她又摇起轮圈帮着一道前进。他们朝北而去,海滩渐渐消失,朝着埃蒂一心盼望而一直没有看见的门走去。
  4
  他让奥黛塔吃下多日来的第一顿饭,然后又回到枪侠那儿,罗兰看上去好些了。
  “蹲下来。”他对埃蒂说。
  埃蒂蹲下来。
  “给我留下那半袋水。我只要这个。带上她去找那扇门。”
  “那如果我找不——”
  “找不到?你会找到的。前边两扇门都有了;这扇门一定会有的。如果今天太阳落山前你能赶到那地方,在那儿等天黑下来,杀两只虾吃。你得给她打理吃的,也要尽可能地保护她。如果你今儿到不了,就得杀死三只。给。”
  他把自己的一把枪递给他。
  埃蒂对这玩意儿沉甸甸的分量依然怀有崇敬和惊讶。
  “我猜这里面的弹药都得哑火。”
  “也许吧。不过装进去的都是我觉得受潮程度最轻的子弹——三颗是从左边的枪带上找出来的,右边还有这三颗。有一颗肯定是好的,其余两颗要看你的运气了。别用它来打那些爬行动物,别去试。”他的眼睛打量一下埃蒂。“那儿没准会蹿出别的什么东西。”
  “你也听见了,是不是?”
  “如果你是指山丘里传出的那些吼叫,是的。如果你是说什么可怕的怪人,就是你眼神里表示的那玩意儿,不是。我从灌木丛里听见过那野猫似的叫声,得有那怪人四个那么大的身子才能喊出这般巨响。这玩意儿可不是什么你能用棍子撵走的东西。不过,你得留意她。如果她那另一半回来了,你也许就该——”
  “我不会杀了她的,如果这就是你想说的!”
  “那你必须打伤她的手臂,明白吗?”
  埃蒂不情愿地点点头。该死的子弹没准都不管用,所以他都不知道如果一旦有事该如何对付。
  “你找到了那扇门时,就留下她。尽可能把她遮蔽好,然后带着轮椅返回我这儿。”
  “枪呢?”
  枪侠目光灼灼地逼视着他,埃蒂不自觉地把脑袋扭开去了,而罗兰像是拿着火把照他的脸。“上帝啊,这还用说吗!在她的另一半随时可能回来的情况下?留给她一把上了弹药的枪?你没发疯吧?”
  “那些弹药——”
  “去他妈的弹药!”枪侠喊着,声音随风飘开。奥黛塔转过头来,朝他们看了好一会儿,又转过去看大海。“不能留给她!”
  埃蒂压低嗓音免得风儿又把声音带过去。“我来你这儿的路上,那儿要是出了事该怎么办?要是那种叫声像是有四个野猫那么大的家伙出来该怎么办?要是出来一个棍子撵不走的东西该怎么办?”
  “给她一堆石头。”枪侠说。
  “石头!老天都要哭了!伙计,你真他妈是堆狗屎!”
  “我在想啊,”枪侠说。“有些事儿你似乎不会这么想。我给你的枪能让你在去的一路上保护她,避免你说的那种危险。我要是把枪拿回来你会高兴吗?那样,到时候你也许得为她去死。你那就高兴了?还挺浪漫啊……可是到时候,恐怕不仅是她,我们三个都得玩完。”
  “说得头头是道。不管怎么说,你还是一堆狗屎。”
  “别再骂我了,你是去还是呆在这儿。”
  “你忘了一件事。”埃蒂愤愤地说。
  “什么?”
  “你忘了告诉我,叫我长大。亨利以前总是这么对我说的。‘噢,长大吧,孩子。’”
  枪侠泛露微笑——疲惫的,非常美丽的微笑。“我想你已经长大了。你去还是不去?”
  “我得走了,”埃蒂说,“你吃什么呢?她把剩下的都吃光了。”
  “他妈的这堆狗屎会自己想办法的。他妈的这堆狗屎已经找到够吃一年的东西了。”
  埃蒂眼睛挪开去。“我……这么骂你,我得说我很抱歉,罗兰。这真是——”他突然尖声尖气地笑了起来,“这真是非常烦人的一天。”
  罗兰又露出微笑。“是啊,”他说,“是的。”
  5
  这一天的长途跋涉是他们走得最顺利的一回,可是当海面上金色阳光黯淡下来时,他们依然没能看见门。虽然她说自己再撑半个钟头一点没事,他还是喊停了,把她从轮椅里弄出来。他把她抱到一块平整的地面上,那儿相当平滑,他从轮椅里拿出靠垫和坐垫铺在她身下。
  “上帝啊,这么伸展身子躺下真好啊!”她叹息道,“可是……”她皱起眉头。“我一直在想着留在那边的人,罗兰,他独自一人在那儿,这么一想我简直不能享受这些了。埃蒂,他是谁?他是干什么的?”接着,几乎是转念之间她又问:“他为什么老是那么大喊大叫?”
  “我想那只是他的天性。”埃蒂说着便转身去找寻石块。罗兰并不总是在叫喊。他想今天上午也许是喊得响了些吧——去他妈的弹药!——但其余的只是一些错误记忆:这段时间她是以奥黛塔的想法在琢磨事儿。
  他照枪侠的吩咐杀了三只大螯虾,最后他有意地放过了第四只,那只东西在他右边转悠,几乎一眨眼就溜了。他看它爬动着,刚才他的脚就站在那地方,他由此想到枪侠丢失的手指。
  他把大虾搁在干柴燃起的大火上烤炙——地盘日广的山峦和愈益茂盛的植被使得找寻燃料变得越来越容易,这当儿——白昼的最后一缕光线从西面的天空消逝了。
  “瞧啊,埃蒂!”她喊道,手指向天空。
  他抬眼望去,看见一颗星星在茫茫夜空闪烁着。
  “是不是很美啊?”
  “是的,”他说,突然间,眼眶里毫无来由地蓄满了泪水。他这辈子该死的人生都在哪儿浪荡啊?他转悠过哪些地方,都做了些什么,他做那些事儿时都跟谁在一起,为什么他突然感到自己是那么肮脏不堪,为什么他突然陷入深深的自惭?
  在这样的星光下,她仰起的脸庞真的很美,无可置疑地美,然而这种美丽的拥有者本人对此却毫不知情,她只是睁着好奇的眼睛注视着星星,发出温柔的笑声。
  “星星闪光,星星闪亮,”她说着说着,停下。看着他。“你理解吗,埃蒂?”
  “是的。”埃蒂仍是低着头。他的声音很清晰,如果他抬起头来,她会看见他在流泪。
  “那么来帮我一把,你也得看看啊。”
  “好的。”
  他用手掌拂去眼泪,和她一起看着星星。
  “星星闪光——”她看着他,他也和她一起说,“星星闪亮——”
  他伸出手,触摸着,他抓住了,一个是芬芳的棕色的淡巧克力,另一个是怡人的白色的鸽子胸脯。
  “我看见了今晚的第一颗星星,”他们同声庄重地说,这一刻,他们是男孩和女孩,不是男人和女人(也许过后会是)。天完全黑下来了,她问他睡不睡觉,他说不睡,她问他能不能搂着她,因为她感到冷;“真希望我能,真希望我能——”
  他们对视着,他看见泪水从她脸颊上滚落下来。他自己的泪水又淌落下来,在她的注视下他任由自己的眼泪流淌。这没有什么可羞愧的,有的只是难以言述的释然。
  他们互相微笑着。
  “如果要许愿,我愿意是今天晚上。”埃蒂边说边想:求求你了,一直是你好吗?
  “如果要许愿,我愿意是今天晚上。”她回应着,心里在想:如果我终将死在这古怪的地方,请让这死亡不要来得太沉重,让这好小伙陪着我。
  “我很抱歉,我竟然哭了。”她说着揩了揩眼睛。“我不常哭的,这回却——”
  “真是累人的一天。”他堵住了她的话。
  “是的,你得吃点东西,埃蒂。”
  “你也该吃了。”
  “但愿这肉别再让我生病。”
  他朝她微笑着。
  “我想不会。”
  6
  随后,异乡的加腊克斯(生长于美国东南部的一种岩梅科常绿草本植物)慢慢跳着加伏特舞在他们头顶上旋转,他们都从未想到爱的举动可以如此甜蜜,如此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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