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另一半 第二十六章 生死之搏(1)

  一
  当丽兹关上门,留下他们两人后,泰德打开笔记本,盯着空白爷看了一会儿,然后拿出一支削尖的贝洛尔铅笔。
  “我要从蛋糕开始写。”他对斯达克说。
  “好,”斯达克说,脸上一副迫不及待的神情,“很好。”
  泰德把铅笔放在空白页上。这是最美妙的一瞬——在写第一个字之前。这就像某种手术,最终病人总是死去,但你还是这么做,你必须这么做,因为你天生注定要这么做,别无选择。
  记住,他想。记住你在做什么。
  但他内心深处很想写《钢铁马辛》的那部分在提出抗议。
  泰德俯身向前,开始在空白纸上写起来。
  “
  《钢铁马辛》
  乔治·斯达克
  第一章 婚礼
  阿历克斯·马辛很少胡思乱想,在这样的处境中更是从不胡思乱想。但这次却这么想了:全地球五十亿人口,我是惟一站在一个移动结婚蛋糕里的人,手里拿着一支0·223口径的和克勒——科赫式半自动枪。
  他从没被关在这样的地方上。空气浑浊,但即使不浑浊,他也不能深呼吸。蛋糕的糖霜是真的,但下面除一层薄薄的高级灰胶纸板外,什么也没有。如果他深呼吸的话,站在蛋糕上面的新娘和新郎就可能摔下来,糖霜就会裂开和……
  ”
  他写了几乎四十分钟,越写越快,脑子里逐渐冲满了婚礼宴会的声音与画面,
  这一切都以一声爆炸告终。
  最后他放下笔,铅笔已写秃了。
  “给我一根烟。”他说。
  斯达克扬起眉毛。
  “对。”泰德说。
  桌上有一盒帕尔·摩尔斯牌香烟,斯达克抖出一根,泰德拿了起来。这么
  多年没抽烟了,香烟叼在嘴上的觉得很怪……有点太粗了,但这感觉很好,
  很对劲。
  斯达克划着一根火柴,送到泰德面前,泰德深深地吸了一口,眼无情地刺激着他的肺,他立即感到一种眩晕,但对此毫不在意。
  现在我需要喝杯酒,他想。如果事情结束后我还活着,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喝一杯。
  “我以为你戒烟了。”斯达克说。
  泰德点点头。“我也以为自己戒了。我能说什么呢,乔治?我错了。”他又猛吸一口,从鼻孔中喷出烟。他把笔记本转向斯达克,“该你了。”他说。
  斯达克俯身过去,看了泰德写的最后一段,没有必要多看,他们俩都知道这个故事怎么发展。
  “
  屋里,杰克·兰格雷和托尼·韦斯曼特在厨房,罗立克现在该在楼上。他
  们三人都带着斯泰尔——奥格半自动机枪,这是美国制造的惟一的好机枪。即使有些化装成客人的保镖动作敏捷,他们三人仍能组成强大的火力网,掩护撤退。让我从蛋糕里出来,马辛想,这就是我所要求的。
  ”
  斯达克自己点着一根香烟,拿起一支贝洛尔铅笔,打开他自己的笔记本……
  这时他停了下来,真诚地望着泰德。
  “我害怕,伙计。”他说。
  泰德对斯达克感到一阵同情——尽管他知道斯达克过去的所作所为。“害
  怕,你当然害怕,”他想,“只有刚出世的婴儿不害怕。岁月流逝,纸上的字并不会变得更黑……但空白之处却的确变得更白。害怕?不害怕才怪呢。”
  “我知道,”他说,“你知道该怎么办——惟一的办法就是去做。”
  斯达克点点头,伏在他的笔记本上。他两次翻看泰德写的最后一段……然后开始写起来。
  “马辛……从……不想知道……”
  他停了很久,然后一口气写道:
  “得了哮喘病是什么滋味,但在此之后如果有人问他……”
  又暂停了一下。
  “他会记住斯克莱蒂的工作。”
  他又重读了一遍自己写的,然后怀疑地看着泰德。
  泰德点点头:“写得不错,乔治。”他突然感到嘴角一阵刺痛,用手指摸摸,发现那里肉开始化脓。他看看斯达克,发现斯达克嘴角边同样的脓疮消失了。
  “发生了,真的发生了。”
  “继续写,乔治,”他说,“全力以赴干吧。”
  但斯达克已经伏在他的笔记本上了,现在他写得更快了。
  二
  斯达克写了几乎半小时,最后满意地喘了口气,放下笔。
  “很好,”他得意地低声说,“好得无以复加。”
  泰德拿起笔记本读了起来——但他不像斯达克那样,而是从头到尾读了一遍。他寻找的内容在斯达克写的第三页第九行出现。
  “
  马辛听到刮擦声,全身僵硬,两手抓紧黑克勒一麻雀枪,明白他们在干什么。两百多位客人聚集在蓝黄相间大幕下的长桌边,正在木版旁把折叠麻雀推回去,木版是用来防止妇女高跟鞋麻雀踏草坪。客人在起立为麻雀蛋糕他妈的欢呼。
  ”
  他不知道,泰德想。他在一遍遍地写着“麻雀”这个词,却……一点儿……也不知道。
  他听到麻雀在头顶上不安地走动,双胞胎抬头看了几次才入睡,所以他知道他们也注意到了麻雀。
  但乔治不知道。
  对于乔治来说,麻雀不存在。
  泰德又低头看手稿。那个词越来越多地出现,到了最后一段,开始整句出现。
  “
  马辛后来发现麻雀在飞,他亲手挑选中惟一真正听话的是他的麻雀,是杰克·兰格雷和罗立克。所有其他人,他一起飞了十年的麻雀,都在麻雀上。在马辛对着他的麻雀对讲机喊之前,麻雀开始飞起来。
  ”
  “怎么样?”泰德放下手稿时,斯达克问,“你认为怎么样?”
  “我认为很好,”泰德说,“但你很清楚,对吗?”
  “对……但我想听你这么说,伙计。”
  “我还认为你看上去好多了。”
  这是真的。但斯达克沉浸在阿历克斯·马辛充满暴力的世界时,他开始痊
  愈。
  脓疮正在消失。破裂腐烂的皮肤又呈现出粉红色,新皮肤从脓疮两边朝中
  间愈合,有几处已经合在一起了。烂成一团的眉毛又长了出来。黄脓也不向斯
  达克衬衣领上滴了,正在干起来。
  泰德抬起左手,摸摸他左太阳穴处的脓疮,把手伸到面前,手全是湿的。他又身手摸摸前额,皮肤很光滑,那个白色伤疤不见了。
  跷跷板的一头上去了,另一头沉下去了,这是大自然的规律,又一条规律。
  外面黑了吗?泰德想应该黑了。他看看表,但这没有用,表五点十五就停了。时间无关紧要,他必须快点儿行动。
  斯达克在烟灰缸里掐灭香烟:“你想接着干还是休息一下?”
  “为什么不接着干呢?”泰德说,“我认为你行。”
  “对。”斯达克说,他并没看着泰德,只看着字,一只手理理重又变得光泽的金发,“我也认为我行。准确地说,我知道我行。”
  他又开始潦草地写起来。泰德探身去拿铅笔刀,斯达克抬头看看他,又低下头。泰德把一支铅笔削得像剃刀一样锋利。当他转过身时,从口袋里掏出罗立给他的鸟哨,紧紧握在手里,又坐了下来,看着面前的笔记本。
  时间到了,他对此确信无疑,惟一的问题是他有没有勇气试了。
  他内心有些不愿意,仍渴望着写书。但他惊讶地发现,这欲望不像丽兹和庞波离开书房时那么强烈。他知道这是为什么。他和斯达克分开了,斯达克正在成为一个独立的人,这再也不是他的书了。阿历克斯·马辛和一开始就拥有他的人在一起了。
  泰德左手紧握着鸟哨,伏在他的笔记本上。
  “我是创造者,”他写道。
  整个世界似乎静止了,在倾听。
  “我是拥有者。”
  他停下来,瞥了一眼熟睡的孩子们。
  再写五个字,他想,只写五个字。
  他发现自己从未那么渴望写这五个字过。
  他想写小说……但不仅如此,他不仅想看第三只眼睛所展示的可爱的景象,他更想要自由。
  “再写五个字。”
  他把左手伸到嘴边,紧紧咬住鸟哨,就像咬住雪茄一样。
  “现在别抬头,乔治。别抬头,别从你正在创造的世界向外望。现在别。亲爱的上帝,别让他看真实的世界。”
  他在面前的白纸上,冷冷地用大写字母写下“灵魂摆渡者”几个字,把它圈起来,在下面划了一个箭头,在箭头下面写道“麻雀飞起。”
  屋外,风刮起来——但那不是风,是几百万片羽毛在摆动,这是泰德脑中的景象。突然,他脑中的第三只眼睁开了,睁得比以前还要大,他看到了新泽西州的伯根菲尔德——空荡荡的房子、空荡荡的街道、春天和暖的天空。他看见到处是麻雀,比以前还多。他成长的世界变成了一座巨大的鸟舍。
  只是它不是伯根菲尔德。
  它是安德死韦尔。
  斯达克停止了写作,眼睛突然警觉地睁大了,但已经太晚了。
  泰德深吸一口气,开始吹起来,罗立给他的鸟哨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
  “泰德?你在干什么?你在干什么?”
  斯达克伸手去争夺鸟哨。没等他碰到,砰地一声,鸟哨在泰德嘴里断裂了,划破了他的嘴唇。这声音惊醒了双胞胎,温蒂哭起来。
  屋外,麻雀的沙沙声变成了轰隆声。
  它们飞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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