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疯狂者 第一章 滴血之灾(2)

  十四年,一百六十八个月的老生常谈了。由于她在新婚之夜好地一声关上了房门,一切灾难便由此开始。他使劲儿揪她的头发,咬她的肩膀,还用网球拍对她干了最可怕的事情,造成一次流产和肺部擦伤。衣眼下面掩盖着许多旧日的伤痕,大多数是被咬伤的痕迹。诺曼非常喜欢用牙咬人。开始她安慰自己说,那是一种示爱的方式。真奇怪,她曾经有过那样的青春岁月。她想,人都是从年轻过来的。
  过来,宝贝儿,我想挨近点儿跟你谈谈。
  突然,她开始能分辨那嗡嗡声了。它已经传遍了全身。她感到愤怒,继而疯狂。意识到这种变化真是奇妙无比。
  滚出去,她内心深处的那一部分突然说道。马上给我滚开,立刻就滚。别在这里磨蹭,快点儿离我远远的。
  “真可笑。”她说着,加快了摇摆的速度。床单上的血迹使她的眼睛往外冒火。它从摇椅的角度看上去很像感叹号下面的小圆点儿。“真可笑。我还能到哪儿去呢?”
  去任何一个再也看不到他的地方。可是你必须抢先一步,立即行动起来。
  抢先在什么事之前?
  很简单,在又一次睡着之前。
  她突然意识到她十分欣赏这个想法,但是她的心灵深处习惯于受虐待的那部分发出了令人吃惊的喧嚣声。真的离开她十四年生活于其间、可以随心所欲的这个家,离开那位尽管脾气不好、爱挥舞拳头,但是毕竟供养了她十四年的丈夫吗?她感到这想法太离谱了。必须立刻忘掉它。
  她差点儿就这么做了。要不是因为床单上的一滴血迹,她几乎就忘掉了心灵深处的这个想法。那滴深红色的血迹。
  别往那儿看!她心灵中的另一部分神经质地大喊起来。看在基督的份上,别那么想,那样做会招来祸端的!
  但她无力将目光移开。她的眼睛仍死死地盯住那滴血迹,身体在摇椅上摆动得更快了。她脚上的低(革幼)运动鞋在地面上敲打出很快的节奏。现在那种嗡嗡的声音仍然不停地在她的脑子里回响,它摇撼着她的神经,激怒着她的心灵。她仍在考虑着十四年这个话题。十四年来,有多少次挨得紧紧地跟他谈一谈。流产。网球拍。三颗打落的牙齿,其中一颗被自己吞到了肚子里。打断的肋骨。耳光。拧或掐。当然,还有牙齿咬。其虐待方式多得不计其数——
  且慢,既然你不打算去任何地方,你这样永无休止地想下去又会起什么作用呢?即使打算逃走,他也会紧紧跟随在你的身后,把你捉拿回来。他当然能找到你,他的职业是警察,追踪是他借以谋生的手段,也是他最拿手的工作。
  “十四年了。”她喃喃低语道。现在她要考虑的不是过去的十四年,而是未来的十四年。因为发自她内心深处的另外一种声音在说,他或许不会杀她。但是,如果在今后十四年里他不断地跟她“挨近了谈谈”,她会变成什么模样?她会低头吗?她的肾脏会安然无恙吗?她会不会在一次致命打击之后,变成一个四肢残废、面部僵化、永远没有表情的人?
  她突然站起身,摇椅的椅背因为用力过猛而撞到了墙上。她呆呆地站在那里,看着床罩上那块血迹不停地喘息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向起居室走去。
  你能去哪里呢?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她大脑中理智的那部分高声地喊叫起来,她极力克制住自己才没有喊出声。直到现在她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了。她从茶几上拿起了皮包,穿过起居室,向门口走去。房间突然显得特别地大,本来只有几步的距离,现在变得那样遥远。
  总有一天我会这么做的。但是现在即使再往前走一步我也会发疯的。
  她觉得这样做并不难。因为她只是在幻觉中想象着自己正在做这件事,她确信自己不会在此刻离家出走。这一定是在梦中发生的。她曾在新婚之夜因为不慎摔门而惨遭痛打,自从那一刻起,她的理想早已被埋葬,她对未来不再抱任何幻想。
  她的理智又出来多嘴多舌。即使事情发展到了极至,你也不能这副模样就走,至少也该换上那条显出丰满臀部的牛仔裤,把头发梳理得整齐些。
  她犹豫了片刻,还没走到门口就已经后悔了。她这才意识到,所谓理智的声音只是她为了说服自己留在家里才使出的绝望伎俩。这办法果真聪明。脱掉裙子,换上牛仔裤,给头发焗上点儿油,再梳理整齐,这些花不了太多的时间,但对于一个处在她现在这种地位的女人来说,这点时间已经显得太长了。
  回去干什么?当然是接着睡觉了。拉上牛仔裤的拉链时,她一定会犹豫起来,梳完头以后,她甚至在一瞬间会处于神志不清的游离状态。
  接着她会回到卧室,去换那条床单。
  “不,”她嘟囔着,“我不会那样做。”
  当转动门把手的一霎时,她又犹豫了起来。
  理性终于恢复了!她的理智在欢欣鼓舞地大喊大叫,似乎还带着一丝失望。感谢上帝,这女孩恢复了理性!迟做总比不做强!
  当她快步走到煤气炉的炉罩旁时,那种欢欣鼓舞的心声立即变成一种无言的恐惧。那炉子是他两年前安装的。她决意要找的那样东西也许不在这里。一般来说,他总是在月底才把它留在那里。“因为我并不想冒丢失的危险。”他会这么说。尝试一下也没有什么关系。她知道密码,只需将电话号码的首位数和末位数交换位置即可。
  怎么能没有关系!理智大叫一声。只要你胆敢碰任何一样他的东西,将会有灾难降临!这事你很清楚!
  “无论如何他不会放在那儿的。”她低声地说。然而,它真的在那儿,那张浅绿色的商业银行信用卡,上面印着他的名字。
  你敢用手指碰一下吗?
  可是她发现她居然有这个胆量。其实很简单,只需要回忆一下床单上的血迹,勇气便回到了她的身上。再说,这也是她的信用卡,难道婚礼上的誓言不曾对她意味着什么吗?
  况且这并非仅仅是钱的问题,并不真的如此。这样做只是为了让内心理智的声音从此安静下来。为了自由而采取这种突然的、出乎意料的行为,与其说是出于选择,不如说是出于需要。假如她不这么做,她就该回到房间里去,迅速地换掉床单,然后赶在中午之前再擦一遍楼下的地板。很难相信,她每天早晨从梦中醒来,脑子里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擦地板。
  她不顾理智的呼声,从炉罩里抽出信用卡,塞进皮包,快步向大门走去。
  不要这样!理智悲哀地说。哦,罗西,难道你不明白,他不仅会伤害你,这一次他会让你住进医院,甚至会杀了你。
  她怎么会不明白。但她没有停住脚步。她低下脑袋,耸着肩膀,好像在迎着风前进。他很可能对她做那些可怕的事,但他首先必须抓到她。
  这一次,她毫不犹豫地转动门把手。她拉开大门,一步跨了出来。这是四月中旬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树枝上结满了花蕾。她的身影倒映在门厅里,孱弱的嫩草好像用硬纸板剪出来一样的整齐清新。她停住脚步,深深地吸了一口春天的清爽空气,由于夜里下过雨,大地变得更加赏心悦目。仅仅几十分钟前她还在那张有着一滴血迹的床罩上睡觉。
  她想,清醒过来的不止我一个人,整个世界都醒了。
  当她拉上大门时,一位身穿运动服的男子在人行道上跑过,他向她挥了挥手,她回答他似地同样挥了一下手。她倾听着内心的声音,希望再听到一阵喧闹声。但那里一片宁静。或许她的理智已经对她的偷窃行为不知所措,或许这个静谧的四月的清晨抑制了它的怒火。
  “我要走了。这一次我是真的要走了。”她低声说。
  她仍站在原地不动,像一只被长期关在笼子里的动物,当它一旦获得了自由,却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她伸出手,摸了摸门的把手,那扇门通向了那个多年来一直囚禁着她的牢笼。
  “一切都结束了。”她轻轻地说,把皮包往胳膊下面塞了塞,迈出了走向未来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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