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区域 第43章

  他还没有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麻木地俯身过去看看还有什么信件。像往常一样,信箱塞得满满的,戴维的信被塞在最外面,真是运气。有一张白色纸条,通知他去邮局领包裹,那些包裹里的东西可想而知。我丈夫在1969年抛弃了我,这里是一双他的袜子。告诉我他在哪里,这样我就能跟那狗东西要儿童赡养费。去年我的婴儿窒息而死,这是他的玩具,请告诉我他和天使一起快乐吗。我没有给他施洗过,因为他父亲不同意,现在我非常难过。无穷无尽地祈祷……
  上帝赋予了你多么奇异的才能啊,约翰尼。
  在一阵愤怒的冲动之下,他开始从信箱里往外掏信,有的信落到雪地上。他的太阳穴又开始疼起来,就像两片乌云慢慢合拢起来、把他淹没在疼痛之中,眼泪突然从他脸上流下来,几乎立即冻结在那里。
  他弯下腰,拣起掉在地上的信,他泪眼膝陇地看到一封信上写着,预言家约翰·史密斯。
  预言家,那就是我。他的双手剧烈抖动起来,所有的东西都掉到地上,包括戴维的信,它像一片树叶一样飘落在别的信上他泪眼模糊地看到信上印在火炬标志下的格言:
  教书,学习,了解,服务。
  “服务个屁,你门这些狗杂种。”约翰已说。他跪下来,用戴着手套的手把那些信一把抱起来。他的手指很疼,让他想起冻伤,想起弗兰克·杜德靠着抽水马桶死去,金色的头发上全是鲜血:我坦白。
  他把信归拢起来,像一个出了毛病的录音机一样一遍又一遍他说:“杀死我,你们在杀死我,别折腾我,你们不知道你们在杀死我吗?”
  他停下来,这样很不好,生活会继续。不管怎么样,生活总会继续下去。
  约翰已向回走去,考虑他现在该干什么。也许会有什么事。不管怎么样。他已经实现了他母亲的预言,如果上帝要他去完成一个使命,那么他已经完成了。即使它是一个自我毁灭的使命,他也完成了。
  他已经了结了。
  第21章
  男孩手指指着书上的句子,慢慢地读着,在六月明朗的阳光中,他棕色的长腿放在游泳池边的躺椅上,那是两条橄榄球运动员的腿。
  “……当然,小丹尼·朱……朱内普……小丹尼·朱内普死了,我认……认为这世界上没有人会说他不应……应……噢,该死的,我不懂。”
  “这世界上没有人会说他不应该死’,”约翰尼说,“这是一种委婉的说法,意思是大多数人都认为丹尼之死是件好事。”
  恰克看着他,那种熟悉的复杂表情掠过他平日开朗的面孔——有趣、憎恨,尴尬,还有一点儿郁闷。然后他叹了口气,又低下头读马克斯·布兰德·韦斯特恩的书。
  “应该死。但这是一个……悲……”
  “悲剧。”约翰尼提示说。
  …但这是一个悲剧,他正要为社会做好事,以弥补以前的错误行为。
  “当然,那……那……”
  恰克合上书本,抬头看着约翰尼,露出灿烂的微笑。
  “今天就上到这儿吧,约翰尼,好吗?”恰克的微笑非常动人,这微笑可以打动新罕布什尔州所有的漂亮姑娘。游泳池不是很迷人吗?真的。你骨瘦如柴的身上都冒汗了……
  约翰尼不得不承认一~至少心里——游泳池的确很迷人。
  1976年夏天真是闷热异常。从他们身后大白房子的一侧,传来割草机的隆隆声响,那是越南人潘高在割草。这声音使你想喝两杯冰镇柠檬汁,然后打盹睡起来。
  “不许诽谤我瘦削的身体。”他说,“再说,我们才刚开始读这一章”
  “但我们已经读完前两章了。”恰克央求道。
  约翰尼叹了口气,他一般都能让恰克读完,但今天下午不行。今天这孩子读的是约翰·舍本在艾美提监狱建立起严密的警卫网,邪恶的红鹰突破防线杀了丹尼。朱内普。
  “好吧,那么读完这一页。”他说,“你读不出的那个词是‘恶心’,别那么发音,恰克。”
  “太好了!”笑容更灿烂了,“不提问,是吗?”
  “嗯……也许提几个问题。”
  恰克皱皱眉,但这是装的,他知道自己快解放了。他重新翻开平装书,开始读起来,他的声音结结巴巴的,非常慢……和他正常的说话声音截然不同,好像是两个人一样。
  “当然,那……使我恶心。但这……和我的遭遇相比……和我在可怜的汤姆·肯……肯亚的床边所看到的相比,就不算算什么”。
  “子弹射穿了他的身体,他正在干去……”
  “死去,”约翰尼平静他说,“注意上下文,恰克,注意上下文”
  “正在死去,”恰克说,咯咯笑起来。然后他接着读道……他正在死去,这时我……到……到了……
  约翰尼看着恰克,感到一阵悲哀涌上心头。恰克读的是马克斯·布兰德的小说《火脑》,这小说写得简洁明快,读起来本应非常流畅的,恰克却用手指着,逐字逐句地读得非常吃力,他的父亲罗戈尔。柴沃斯拥有一家大纺织厂, 是新罕布什尔州南部一家很大的企业。在社尔海姆他的家,有十六问房子,五个佣人,其中包括潘高,潘高每周一次去朴茨茅斯上美国公民课。柴沃斯有一辆卡迪拉克敞逢车。他妻子四十二岁,是了位非常温柔的女人,开一辆奔驰汽车。恰克有一辆巡洋舰。全家资产将近五百万元。
  恰克十六岁,约翰尼认为他长得非常帅。他身高六英尺二英寸,体重一百九十磅。他的脸谈不上英俊,但那上面很光滑,没有粉刺之类的东西。嵌着一双深蓝色的眼睛——在约翰尼认识的人中,只有莎拉·赫兹列特才有这么蓝的眼睛。在中学,恰克是个积极分子,积极到了可笑的程度,他是棒球队和橄榄球队的队长,是上一学期的低年级学生会主席,是下一学期的学生会主席候选人。最让人惊讶的是,这一切没有使他变得自负傲慢,赫伯·史密斯曾来看过约翰尼一次,他认为恰克是“一个好人”。在赫伯的词汇中,没有比这更高的赞美词了。另外,他以后将成为一个非常富有的好人。
  他坐在这里,像个孤独的射手,一个一个地射下迎面而来的词语,马克斯·布兰德小说本身非常精彩,紧张激烈,写的是约翰“火脑”·舍本与罪犯红鹰的冲突,恰克却把它读得像乏味的商业广告。
  但恰克并不傻。他的数学成绩很好,他的记性很强,手也很巧,他的问题是记不住印刷的字词。他的口语词汇挺丰富的,他能理解发声的理论,但却发不好。有时,他能准确无误地迅速复述一个句子,但当你要他换个说法再说一遍时,他就办不到了。他父亲担心恰克阅读能力部分丧失,但约翰尼不这么认为——他从没遇到过丧失阅读能力的儿童,虽然许多家长相信自己孩子的阅读难题是因为丧失阅读能力。恰克的问题似乎更普通——一种深深的阅读恐惧政越来越明显,但只是在他的运动资格受到威胁时,他的父母和他本人才开始认真对待这一问题。而且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如果恰克想1977年秋天进大学读书,今年冬天是他最后一次参加学业成绩测试的好机会。数学没问题,但是其它课目……嗯……如果把题目读给他听,他会考得不错,五百分不在话下。但测试时,他们不会让你带个读题的人的,即使你父亲是新罕布什尔州商界的大亨。
  “……但我发现他……变……变了。他知道自己的命运,他的勇气……很惊……惊人。他不要求什么,不遗憾什么。当他跟未知的命运……搏斗时……那些恐惧和紧……紧张……”
  约翰尼在《缅因时报》上看到招聘教师的广告,就申请了,当时并没有抱大多的希望。他二月中旬来到凯特瑞镇,为了离开波奈尔镇,离开每天满满一信箱的邮件和越来越多的记者,以及越来越多紧张不安的妇女,她们只是“顺便路过”来看他(有一位顺便路过的妇女的汽车牌是马里兰州的,另一位妇女开着一辆老式福特车,车牌是阿里桑那州的)。她们伸出手去摸他…… 在凯特瑞镇,他第一次发现匿名的好处。到凯特瑞镇的第三天,他就申请一个厨师的工作,他在社区和夏令营干过厨师工作。餐馆的老板是一个叫鲁比·帕莱蒂的寡妇,她非常严厉,看着他的申请表说:“你所受的教育在餐馆干有点大多了,你知道吗,懒鬼?”
  “对,”约翰尼说,“我通过职业市场教育自己。”
  鲁比·帕莱蒂双手放在她瘦削的臀部,仰面大笑起来:“凌晨两点,十二个牛仔同时进来点炒蛋。香肠。腌肉。法式面包和烙饼时,你来得及做吗?”
  “我想可以。”约翰尼说。
  “我想你也许不明白我在说什么。”鲁比说,“但我会给你一次机会的,大学生。你去体检一下,拿来体验合格证。我会雇用你的。”
  他照办了,经过头两个星期的轻率鲁莽(包括把一个炸篮放入滚油中时动作太猛,右手烫起了一串泡)后,他已经驾轻就熟了。他看到柴沃斯的广告后,就寄了份个人简历。在简历中,他写上自己曾专门上过有关阅读困难的课。
  四月末,他在餐馆干完了第二个月,这时,收到罗戈尔·柴沃斯的一封信,要求他五月五日去面谈。他做了必要的安排,以使那天刚好有空。一个可爱的春天下午的两点十分,他坐在柴沃斯的书房,听柴沃斯谈他儿子的阅读问题。
  “你是不是觉得这是丧失了阅读能力?柴沃斯问。
  “不。听上去像是一般的阅读恐惧症。”
  柴沃斯有点儿紧张:“杰克逊综合症?”
  约翰尼对此有很深的印象。米切尔·卡雷·杰克逊是南加利福尼亚大学的阅读和语法专家,九年前,他写了一本轰动一时的书(善忘的读者》。书中描述了一系列阅读问题,后来被称为“杰克逊综合症”。如果你能读懂满书的术语,这是一本好书。柴沃斯读过这本书,这一事实向约翰表明了这个人解决他儿子问题的决心。
  “类似的情况。”约翰尼同意说,“但你要知道,我还没见过你儿子,也没听过他读书。”
  “他去补去年的课了。因为他不能阅读,上次考试没有通过。你有新罕布什尔州的教师执照吗?”
  “没有。”约翰尼说,“但不难得到。”
  “你将怎么解决目前的难题呢?”
  约翰尼约略讲了一下他将要采取的方法。让恰克大量朗读,主要读一些情节吸引人的作品,像科幻小说。西部小说以及青少年小说,不停地提问刚读过的内容。以及运用杰克逊书中描述过的放松技巧。“最努力的人往往最痛苦。”约翰尼说,“他们太努力了,反而强化了障碍,这是一种精神口吃……
  “杰克逊这么说的吗?柴沃斯立即插话问道。
  约翰尼微微一笑,“不,我这么说的。”他说。
  “好吧,请继续说。”
  “有时候,如果学生在读完后大脑一片空白,没有感到复述的压力,大脑自己会清晰起来。当那种情况发生后,学生开始重新思考,这是一种主动的思考方式……”
  柴沃斯的眼睛闪闪发光,约翰尼恰好说到了他自己人生哲学的关键之处——也许是大部分白手起家人的信仰。“没有什么比好结果更有用。”他说。
  “嗯,是的。”
  “你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拿到教师执照?”
  “不会很长。大概两星期吧。”
  “那么你二十号就可以开始了。”
  约翰尼眨眨眼:“你是说我已经被聘用了。”
  “如果你想要这个工作;你已经被聘用了。你可以往在客房,今年我不许那些该死的亲戚来,更不用说恰克的朋友了一我要他真正地努力起来,我每个月付你六百元,这钱不算多,但如果恰克有进步,我会给你一大笔奖金:一大笔。”
  柴沃斯摘下眼镜,用一只手擦擦他的脸:“我爱我的孩子,史密斯先生。我只希望他过得好。如果你能够的话,请帮帮我们的忙”
  “我会努力的。”
  柴沃斯戴上眼镜,又拿起约翰尼的简历:“你教书时间不长。不适宜教书吗?”
  来了,约翰尼想。
  “很适宜,”他说,“但我发生了一次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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