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 第85章

  “妈妈真小气,”尤金很神气地说。“我们得跟妈妈去讲,不过你明白,她知道你不需要珠宝装饰的,懂吗?她知道你有跟珠宝一样好,或者更好的东西。可是我们不谈这个吧,好吗?”
  苏珊就怕他来恭维她,看见他很自然地把话题转开,倒更喜欢他。她有点儿给他的庄重和他的思想吓住了,可是也喜欢他的轻松、愉快的态度。
  “您知道吗,威特拉先生,”她说,“我相信您是爱逗人的。”
  “哦,不!”尤金说。“从来不,从来不!没有那么回事。我怎么会呢?逗人!我真不会那样!我再也不会想着做那样的事。我总是很严肃地跑到人家面前,老老实实地告诉他们冷酷的实情。这是唯一的方法。他们需要这样。我对他们把实情讲得愈多,我就愈觉得好过。他们也就因为这个更喜欢我。”
  在他开始发表这篇滑稽的议论时,苏珊的眼睛古怪地大睁着,带着好奇的神情。随后,她开始微笑了。停了一会儿,等他说完之后,她大声说:“噢,哈!哈!哎呀!哎呀,你真会说!”一阵微波般的笑声传了开去。尤金蹙起眉头,装出不以为然的样子。
  “你怎么可以笑起来?”他说。“别笑我。不管怎样,笑总是不对的。你忘了吗,年轻的姑娘决不能大笑?美的第一条规则就是要严肃。决不要笑。要绝对保持严肃。做出很聪明的神气。因此。所以。假如。并且——”
  他严肃地竖起一个手指;苏珊睁大眼睛望着。他的目光慑住了她的眼睛,正欣赏着她的可爱的下巴、鼻子和嘴唇,她睁眼望着,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意思。他跟别人不同,很象一个小伙子,可是又象一个严肃的、不可捉摸的老师。
  “你几乎叫我吓坏啦,”她说。
  “喂,喂,听着!甭说这些啦。醒醒吧。我不过是个傻瓜。
  你今儿晚上预备跟我跳舞吗?”
  “当然罗,假如你要我跳的话!哦,我这才想起来了!我们有卡片的。你拿到一张没有?”
  “没有。”
  “噢,我想在那儿。”
  她领他走过大厅。尤金从站在那儿的听差手里拿到两本小簿子。
  “咱们来瞧瞧,”他说,一边写着,“我可以贪心到什么地步。”
  苏珊没有答话。
  “如果我跟你跳第三、第六、第十场——那会太多吗?”
  “不—不,”苏珊疑惑不定地说。
  他分别在他们俩的簿子上写好,然后跟她一块儿回到那会儿已经非常热闹的会客室去。“你肯定可以把那几场舞留给我吗?”
  “当然啦,”她说。“我当然会留下的!”
  “你真太好啦。嗨,你母亲来啦。记住,你千万千万不可以大笑。那是不合规矩的。”
  苏珊走开去,心里一边想着。她很欢喜这个人的活泼;他似乎非常轻松、自满,把她当作一个小姑娘,不象她认识的那些小伙子。他们在她面前老是严肃的,有点儿象在害相思病。跟他这种人在一块儿可以不引起人家注意,也用不着向母亲解释,同时又相当有趣。她母亲也欢喜他。可是在别人的谈话声中,她不久就把他给忘掉了。
  不过尤金倒又在想着这个姑娘精神里的一种说不出的品质,它那样强有力地吸引着他。那到底是什么呢?最近几年,他看见过几百个姑娘,都很漂亮,可是这一个怎么——她好象很坚强,虽然那么鲜艳,那么年轻。在她的举止里,有一种稳重的气度——一种心灵上的实质,使她嘲笑人生,而又不厌恶人生。正是这样,她的姿色当然是够动人的,可是她眼睛里还闪射出一种勇敢、乐观的神情。这还显现在她的笑容里,她的神气里。她决不会害怕的。
  十点钟以后,跳舞开始了,尤金跟安琪拉、戴尔太太、斯蒂芬斯太太和威尔利小姐先后跳过了。等第三场开始时,他走去找苏珊;她正跟另一个姑娘和两个男宾在谈话。
  “该我啦,你知道吗?”他微笑着说。
  她笑着走向他来,弯曲地伸出胳膊,完全不知道自己所做的姿势多么可爱。她常喜欢把头往后一仰,这把颈项的美丽的线条全显露出来了。她天真地看着尤金,一点儿也没有做作,还回他一个微笑。当他们开始跳舞的时候,他觉得好象以前从没有真正跳过舞似的。
  诗人描摹优美的动作时说点儿什么呢?就是这样。就是这样。这个姑娘跳得妙极了,美极了,象条美妙的嗓子在唱歌一样。她的脚步跟着从花丛里传出来的两拍子音乐,轻快得象在空中飘舞。尤金本能地听凭自己被这个魔力——这个催眠术——迷住。他跳着,跳着,忘却了一切,只想着倚在他胳膊里的这个尤物和它所带来的一切甜蜜之感。他对自己说,没有东西能够比得上这种情绪了。这比他所经历过的一切都美好。这里有纯粹的欢乐和一种和谐美妙的感觉。正在他自己高兴的时候,音乐似乎急速地停下来了。苏珊好奇地抬眼看着他。
  “您很欢喜跳舞,对吗?”她说。
  “是的,不过我跳得不好。”
  “唔,我觉得你跳得很好。”她回答。“你跳得非常轻快。”
  “那是因为跟你跳的缘故,”他简单地说。“你生来是个会跳舞的人。大多数人都跳得不好,象我一样。”
  “我觉得不是这样,”她说,倚在他的胳膊上,跟他一块儿走向一个位子去。“哦,那儿是金罗埃!下一场是他和我跳。”
  尤金几乎恼怒地望着她的兄弟。为什么要这样把她夺走呢?金罗埃很象她——就一个小伙子来讲,他算是很漂亮的。
  “嗨,那我只好放弃掉你了。可惜刚才音乐不够长。”
  他走开了,急切地等着第六场和第十场。他知道这样对她发生兴趣是很傻的,因为这不会有什么结果。她是一个年轻的姑娘,给管教闺女的种种礼教和防范束缚着。他却是一个已经过了她看得上眼的年龄的男人,也给礼教和有关的人们监视着。所以他们之间简直不可能有什么,可是他还是渴望着她,渴望去吮一小口哪怕是假的仙露。不管有没有结婚,不管岁数是不是大这么多,只要能跟她一块儿呆几分钟,逗她笑笑,他都是快活的。跟她跳舞的那种感觉——那种跟“美”完全和谐的感觉——他以前什么时候曾经经历过?
  那一晚很快地过去了;到一点钟,尤金和安琪拉回家去。她兄弟戴维认得的一些驻扎在卫史堡的年轻的军官陪她玩了一晚,所以她也觉得那一晚很开心。她谈到戴尔太太和苏珊,说戴尔太太真是一个好主人,又说苏珊多么漂亮、活泼,可是尤金却没有表示出多大的兴趣。他不想让她看出自己对苏珊有什么特别的兴趣。
  “是啊,她很可爱,”他说。“相当漂亮,不过她跟所有她那种年龄的姑娘一样。我欢喜逗逗她们。”
  安琪拉不知道尤金是否果真改变了。他现在谈到女人的时候,似乎比较懂道理点。也许,大事业把他根治好了,虽然她总觉得他看见漂亮的女人多少准受到点儿影响并会感到十分高兴。
  五星期过去了。有一天,他在第五街碰到苏珊和她母亲从一家古玩铺里走出来。戴尔太太解释说,她是去看一件贵重家具修理得怎样。尤金跟苏珊只说了几句玩笑话。四星期后,他又在韦斯特切斯特的布伦特伍德·赫德利家里遇到她们。苏珊跟她母亲春天常常出外骑马。尤金不过上那儿去度一个周末。这一回,他在下午四点半看见她穿着开衩的骑马女裙走进来,红红的脸,兴高采烈,美丽的头发在两鬓旁边轻轻地飘着。
  “喔,您好吗?”她依然用随随便便的口气问,一边高高地把手抬起,伸给他。“上一次是在第五街看到您的,对吗?妈妈把椅子拿去修理。哈!哈!她骑得多慢!我把她丢在后面老远。您预备在这儿呆不少时候吗?”
  “就是今天和明天。”
  他望着她,装出轻快而满不在意的样子。
  “威特拉太太也在这儿吗?”
  “不,她不能来。她有个亲戚上纽约来啦。”
  “我非去洗个澡不成,”尤金的意中人说,然后走开去,回过头来又说:“晚饭以前大概还会看见您的。”
  尤金叹了口气。
  一小时后,她又下来了,穿着一件印花薄棉纱的衣服,颈子那儿有一条黑缎带,低低的领子露出了可爱的脖子。她走过一张藤桌子,顺手拿起一本杂志,然后走到尤金独个儿坐着的走廊上来。她的从容、亲切的态度引起了他的兴趣。她很喜欢他,所以会对他这样自然、随便,并且看见他在那儿,竟会特意来找他。
  “哦,您在这儿!”她说,同时在他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
  “是啊,我在这儿,”他说,又开始逗她了;这是他知道的唯一接近她的方法。苏珊也很活泼地对答着,因为她很欢喜尤金这样跟她开玩笑。这是她真正欣赏的一种幽默。
  “威特拉先生,您知道,”她有一次说,“我对您说的笑话,不打算再笑了。你总是拿我开心。”
  “那比较好,”他说。“你总不会要我拿自己开心吧?那笑话才大呢。”
  她大笑起来,他也跟着笑笑。他们望着从一丛嫩枫树后面透过来的金黄色晚霞。春天还刚开始,树叶正在发芽。
  “今儿晚上不是太好了吗?”他说。
  “可不是吗!”她用一种柔软、沉思的声音说;他初次觉察到她话里有一种恳切的音调。
  “你爱大自然吗?”他问。
  “我爱吗?”她回答。“这些日子我都没有什么机会上树林里去。威特拉先生,有时候我觉得很奇怪,好象我根本就不是真的活着,你懂我的意思吧。只是树林里的一种声音,一种颜色。”
  他停住不动,朝她看着。这个譬喻吸引住了他,就象任何人的一个触目的特点吸引住他一样。这姑娘的思想到底是怎么样的呢?她这么聪明,这么高雅,这么富有情感,所以大自然才这样深深地触动她吗?他所感到的这种绝妙的魅力,会不会只是一个更美妙的东西的暗影或是光辉呢?
  “原来是这样,是吗?”他问。
  “是啊,”她静静地说。
  他坐在那儿,望着她,她也很严肃地望着他。
  “您干吗这样看我?”她问。
  “你干吗说这种奇怪的话?”他回答。
  “我说了什么呢?”
  “我相信你自己也不知道。嗨,别去管它吧。我们溜达溜达去,好吗?你愿意吗?还有一个钟点才吃晚饭哩。我想去看看树木那边到底是什么。”
  他们沿着一条小径走去,两旁满长着青草,上面是发芽的枝条。这条小径最后通到一座石阶,望过去看见一片满是石块的绿色田野,有几只牛正在那儿吃草。
  “哦,春天!春天!”尤金喊着说;苏珊回答道:“您知道吗,威特拉先生,我想我们有些地方一定很相象。我也有同样的感觉。”
  “你怎么知道我觉得怎样呢?”
  “我从您的声音里就可以知道了。”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你真是个奇怪的姑娘!”他沉思地说。“我觉得我不大明白你。”
  “哦,为什么,我跟别人这么不同吗?”
  “非常不同,非常不同,”他说;“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
  我以前从没有看见过象你这样的人。”
  第五章
  就在这次会面以后,苏珊开始模模糊糊地觉察到,威特拉先生(她想到他的时候,总把他看作威特拉先生。)对她不光是很殷勤。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那么温和、深思而又那么高兴!每逢走到她面前时,他就高兴得精神焕发,决没有那种象她独个儿的时候偶尔感到的那种抑郁不快。他的衣着总很整齐。据她母亲说,他在干着大事业。有一次,在戴尔卢吃饭的时候,他们谈论到尤金,戴尔太太说她认为他真有意思。
  “我认为他是上这儿来的人当中最好的一个,”金罗埃说,“我不喜欢那个笨货伍德华得。”
  他是指另一个跟尤金年纪相仿、很爱慕他母亲的人。
  “威特拉太太是个古怪、瘦小的女人,”苏珊说,“她跟威特拉先生非常不同。他那么愉快,脾气那么好,可是她那么默不作声。她年纪跟他一样大吗,妈妈?”
  “我想不是,”戴尔太太说,她给安琪拉外表的年轻欺蒙住了。“你干吗问这个?”
  “喔,我只是好奇罢了!”苏珊说,她对尤金的一切都模模糊糊地有点儿好奇。
  他们又遇见了几次,有一次是尤金安排的,他叫安琪拉请苏珊跟她母亲来参加他们在工作室里举行的一个春夜酒会;另一次他跟安琪拉被邀到威利布兰德家里去,戴尔家母女也在那儿。
  安琪拉老是跟着尤金。戴尔太太也差不多没有离开过苏珊,所以他们只能谈谈无关紧要的客套话。在谈话的时候,苏珊觉得尤金总是一个十分快乐的人。她看不出来他的欣快的外表里有着多么深切的渴望。
  七月里有一天,发生了一个急剧的变化。那是在他们上一个避暑胜地去了一个短时期之后。安琪拉那天病了。她本来就常常容易伤风,喉咙痛等等;据大夫说,这些迹象可能跟潜伏的风湿症有关,而这毛病终于严重地发作起来了。大夫们还说她心脏很弱;这种情况加上突发的严重的风湿症,终于使她病倒了。家里不得不请了一个受过训练的护士;还请了安琪拉的妹妹玛丽亚塔前来。在她没有到之前,尤金请他姐姐玛特尔(她那会儿住在纽约)来照料家务。这样,他家里的一切总算安定如常。玛特尔是个十足的基督教精神治疗法的信徒。据她说,她多年神经衰弱的毛病就是给那根治好的,所以她主张请一个精通基督教精神治疗法的人,可是尤金坚决反对。他不相信这个新的宗教理论有什么道理;他认为安琪拉需要请一个大夫。他请了一个风湿症专家来;据他说,至少要六星期,也许要两个月以后,安琪拉才能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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