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 第74章

  怀德给这地方带进来一种相当冷酷、刻薄的气氛。他自己是在困苦的情形下在布鲁克林的一条小街上长大的,所以对于充塞在这地方的大模大样、枯燥无味的编辑和文人丝毫没有同情心。他有一种爱尔兰人对政治和组织的爱好,可是远远超出这个,他还有一种爱尔兰人对权力的爱好。在公司转手、大事改革的情况下,他曾经耍手腕去赢得希拉姆·科尔法克斯的宠爱,这一来他的野心变得非常之大。他希望对公司的业务不仅在名义上,而且在实际上都是科尔法克斯下面的主要负责人。他看得很明白,要这样,就应该聘请一般称他心意的编辑、美术主任、各部主管和助理。可是不幸得很,他不能直接办这件事,因为虽然科尔法克斯对于业务上的琐碎事务很不在意,他的嗜好却就在这一件事上——用人。象卡尔文出版公司的奥巴狄阿·卡尔文一样(卡尔文,顺便说一说,现在是他唯一的劲敌。),科尔法克斯对于自己选拔人材的能力是很自负的。他的唯一想头就是,如果他能再找到一个跟佛罗伦斯·怀德一样好的人来负责公司美术、编辑、书籍等项业务,不是在印刷、装订和营业方面,而是在知识和精神方面——一个有想法的人,能把作家、编辑、科学家和能干的助理替他吸引来——那末公司就可以赚钱了。他认为(从某些观点上说来,这是很有理智的。)出版业是可以这样划分的。怀德把内部的印刷、装订、营业等事弄得很完善;新来的人,不管他是谁,把公司的编辑方针和文学、艺术的书籍刊物弄得很有成绩,那末全国就可以都知道这家公司又很有魄力、很成功了。他希望被称作当代的第一位出版商,然后就可以很漂亮地退休下去,或是从事他喜欢的其他金融事业了。
  他实际上对佛罗伦斯·怀德不象对自己这样了解。怀德是一个弄虚作假的能手。他不希望瞧见科尔法克斯这时候计划的这种事情实现。他不能把事情象科尔法克斯希望的那样,理智而明睿地做了出来,然而他要做皇帝下面的国王,宝座后面的实际权力。可能的话,他不愿意容忍一点儿干涉。他手里掌握着印刷间和排字房,可以使随便哪个他不喜欢的人大大受罪。他还可以延误制版,造成物质损失,又常提出指责,认为耽误了规定的时间。这种事情真是无穷无尽。在道德方面,他有爱尔兰人那种喜欢欺诈的特性。假使他能够抓住一个对头的证据,在里边找出一点儿毛病,那末这些事情往往就在最不合适的时候被神秘地传播开来。他要求在他下面工作的人非常忠实。如果有人不知道自觉地、聪明地来为他的利益工作,只显得是在为公司的整个利益服务,那末他不久就找出种种借口来解雇他。乖巧的各部门主管,拿不准自己的实力,见风转舵,不久就和他连成一气了。那些他喜欢的、顺着他意思做的人,都得法了。那些他不喜欢的人,在职务上就大大受罪,永远在向科尔法克斯解释或是诉苦,而科尔法克斯不知道怀德的狡猾,也以为他们确实没有能力。
  科尔法克斯初听到尤金的时候,依然抱着寻找一个和怀德地位相等的文学艺术主管的梦想。他一直还没有找到,因为所有他热忱爱慕、认为适合这个位置的人,都有事做。他物色了好多个人,可是并没有满意的结果。接着,他又得找一个能把广告弄得很出色的人来充任广告部经理。于是,他开始向各个有关方面打听。当然,他注意到替各刊物工作的各个广告人员,很快就听到了尤金·威特拉的姓名。据说,尤金把工作搞得非常成功,在他呆的地方很受人欢迎。两个商人告诉科尔法克斯,他们遇见过他,他的确非常聪明。还有一个告诉了他尤金在萨麦菲尔德那儿的成绩。于是几星期后,由另一个认识尤金的人邀尤金在五金俱乐部吃饭,科尔法克斯终于有机会不露声色地会见了他。
  尤金不知道科尔法克斯是谁(或者不如说,稍许知道一点儿。),只知道他是这家竞争的大出版公司的总经理,所以在态度上很随便。他一点儿不做作,非常热切地想从别人那儿学到点儿东西,而且显得很和蔼。
  “那末您就是斯温顿,斯喀德和戴维斯吗?”在介绍时,他对科尔法克斯说。“那个三位一体准稍许缩小了点儿来变成您,①不过我想魄力一定全在这儿。”
  “这我可不知道!这我可不知道!”科尔法克斯急煎煎地说。他随时随地都准备着象一只猎狗打算跟另一只赛跑似的。
  “他们告诉我,斯温顿和斯喀德身个儿都非常高大。不过如果您的力量跟您的身个儿一样②,那对您也没有什么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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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科尔法克斯身材矮小,所以尤金说这句话来戏谑他。
  ②尤金身个儿高大,所以科尔法克斯拿这句话来反唇相稽。
  “哦,我单独一个人的时候,倒是不错,”尤金说。“不过这些小人儿叫我烦心。他们精明得要死。”
  科尔法克斯得意忘形地格格笑起来。他喜欢尤金的外表。尤金的态度很从容,一点儿也不神经质或是容易怒恼,可是配合上一种绝妙的机警的目光,却着实叫科尔法克斯喜欢。这是他自己突出精力的一个适合的伙伴;他可不是过分恭顺的。
  “您就是《北美周刊》的广告主任吗?他们怎么会把你拴在那地方的?”
  “他们可没有拴住我,”尤金说。“是我自己躺下来的。不过他们倒拿一份挺优厚的薪水压在我身上,把我留在那儿。除了为薪水,我不会为什么别的躺下来的。”
  他机敏地咧开嘴笑笑。
  科尔法克斯也格格地笑起来。
  “呃,老弟,大薪水似乎并没有压伤您的肋骨,是吗?肋骨还没有凹进去。哈!哈!——哈!哈!肋骨还没有,是吗,哈!哈!”
  尤金很感兴趣地端详着这个矮小的人。他被他的尖锐、凶狠、明察的目光镇慑住了。他跟卡尔文非常不同。卡尔文身材跟他差不多,可是比他镇定、安详和严肃多了。科尔法克斯是激动的、闹闹嚷嚷的、倔强的,象一个灵敏的盒子老头①一样;他似乎浑身都是精力。尤金认为他就象一个带电体,外面包了一层薄薄的皮肤。他似乎和闪电一样爽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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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一种盖子一揭开,一个老头儿就从盒子里跳出来的玩具。
  “在那儿干得不错吧,是吗?”他问。“我常常听到点儿关于您的事。不很多,不很多,只是一点点。可不是怎么不好的,不是怎么不好的。”
  “我希望不是的,”尤金安详地说。他不知道科尔法克斯干吗对他这样感觉兴趣。科尔法克斯一直打量着他,象人家察看一只捕获的动物一样。他们的目光常常接触;科尔法克斯的眼睛里总发出一种凶悍而又友好的光芒。
  “怎么样?”尤金最后对他说。
  “我只是在想,老弟!我只是在想!”他回答,这就是尤金从他那儿所能问出来的。
  这一次非常特别的会晤,留在尤金的记忆里。随后不久,科尔法克斯邀他上纽约他家里去吃饭。“我希望下次您来纽约的时候,”在这次会晤后不久的一天。他写信这么说,“能通知我。我想请您到我家里来吃饭。您跟我应当成为很好的朋友。我有许多事情想跟您谈谈。”
  这是用印着联合杂志公司字样的信纸写的,而且标明是“总经理办公室”。联合杂志公司这会儿刚组织起来,代替了原先的斯温顿—斯喀德—戴维斯公司。
  尤金认为这大有用意。科尔法克斯会邀他去担任什么职务吗?嘿,邀聘越多越有趣!说真的,他目前混得很不错,而且很喜欢卡尔文先生,事实上,很喜欢他自己的环境,然而有人邀约总是对他长处的一种褒奖,可以作为褒奖来夸耀一下,所以他不反对去接受它。即使它不能有什么结果,至少可以在卡尔文面前抬高他的身价。他打算找一个机会去上一趟,可是他先跟安琪拉谈了谈这封信;她对这件事只感到奇怪。他告诉她,在他们初次会面的时候,科尔法克斯对他显得多么感兴趣,他猜想这可能是说,将来联合杂志公司想要拉他过去。
  “我对这倒并不特别起劲儿,”尤金说,“不过我倒想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安琪拉琢磨不定为这件事操心到底是不是明智的。“那是一家大公司,”她说,“可是它并不比卡尔文先生的大。卡尔文先生对你挺好。你最好别做什么有伤感情的事。”
  尤金也想到这个。这是很正确的意见。但是他还是想去听听。
  “我不做什么事,”他说。“不过我想去听听他到底想说点儿什么。”
  停了一、两天,他写了一封回信,说他在十二日去,很乐意和科尔法克斯一块儿吃顿饭。
  尤金和科尔法克斯的初次会面为未来的友谊奠定了基础。这两个人,象尤金和萨麦菲尔德一样,也是意趣相投的,虽然科尔法克斯在管理人的能力上比萨麦菲尔德高明多了。
  那天傍晚,当他们在科尔法克斯家里会面吃饭时,科尔法克斯非常热忱。他先请尤金上他的办公室去,然后坐汽车一块儿回住宅区。他的寓所在第五街那头,一所正面用雪白的大理石建造的新房子,有大铁门和一条漂亮的车道,旁边种着小棕榈和矮杉木。尤金立刻看出来,这个人生活在那种紧张的商业和金融竞争的气氛里。就是这种气氛才使纽约的生活这样强烈。你可以感觉到那地方的严厉、冷酷的情形,那种对设备的力求完善,对物质夸耀的竭力追逐,这只被一种合适得当的意识多少限制住,而知道当时风气时尚的人必然得具有这种意识。他的汽车很大、很新,是最新式的,一辆深蓝色的大家伙,行驶起来象架缝纫机一样平稳。管门的是一个身长六英尺的人,穿着短裤子和燕尾服。贴身仆人是一个日本人,安静、规矩、殷勤。尤金见了科尔法克斯太太,一位十分文雅,而又有点儿忸怩的女人。后来,一个法国女佣领出两个孩子来,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尤金这时候已经见惯了各种各样的奢华生活,这所房子并不比他见过的任何一所更富丽些,不过它可以列在最好的当中。科尔法克斯在这儿很自在。他很随便地把大衣丢给仆人。当法国女佣把孩子们领到面前时,他把他们轮流地抛到空中再接住。他妻子比他稍微高点儿,接受了一个响吻。
  “嗳,茜泰,”他喊着说(这是对茜息儿的爱称,尤金后来才知道),“你觉得这怎样,嗯?见见威特拉先生。他是位艺术家、美术主任、广告主任和——”
  “一个毫不足道的人,”尤金笑着插嘴说。“也许并不象您认为的一半那么糟。他的宣传太过火啦。”
  科尔法克斯太太亲切地笑笑。“我总立刻把他说的话打上一个大折扣,”她回答。“随后还要多。您请到上边书房里去坐吧。”
  他们一块儿走上楼去,一面谈笑着。尤金对于看到的一切都很高兴。科尔法克斯太太很喜欢他。一会儿工夫后,她告个便走开了;科尔法克斯和他谈着一般生活。“现在,我领你来瞧瞧我的房子;晚饭后,我要跟你谈一件小事。你使我很感兴趣。我不妨先告诉你这个。”
  “嗨,你也使我很感兴趣,科尔法克斯,”尤金亲切地说,“我真喜欢你。”
  “你不会比我更喜欢你了,这是老实话,”另一个回答。
  第三十九章
  那天晚上谈话的结果很愉快,不过多少又有点儿叫人为难。显而易见,科尔法克斯急于要尤金脱离卡尔文公司,上他这儿来。
  “你们那儿,”在谈话的某一时刻,科尔法克斯对他说,“是一家挺好的公司,可是它比不上我们正在改组的这个机构。嗐,你们的两种刊物怎么能跟我们的七种比较呢?你们有一种非常成功的刊物——你在搞的那个——可是没有什么出书的业务!我们有七种刊物,全都办得非常出色,还有出书的业务,这是国内首屈一指的。这你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业务处理得很不得当的话,这家公司压根儿就到不了我手里。哎,威特拉,我来告诉你一件跟这个机构有关的小事,这就可以说明在我来以前它的一切情形了!单在油墨上,他们每年就浪费掉两万块。我们出版了上百种完全没用的书,根本卖不出钱来付印刷费,更别提纸张、制版、排字和发行的费用了。我想我们可以说是那样每年损失掉十万块钱。杂志销路越来越差。它们还没有能完全恢复过来,合乎我的意思。但是我正在找人。实际上,我只是在找一个人,负责全部编辑、美术的工作,使那方面的工作变得特别出色。他得是一个能管理人的人。如果我找到适当的人,我甚至连广告部也交给他,因为那实在也属于文学和美术部分。这就要看那个人怎么样了。”
  他大有用意地望着尤金;尤金坐在那儿,用手抚摸着上嘴唇。
  “唔,”尤金深思地说,“这该是个很好的位置。你心里想到谁呢?”
  “目前,我还没有十分肯定的人选。我倒是想到一个人;我觉得这个人在看过一下公司的组织,有机会稍微研究过一下公司的需要之后,也许肯来担任这个位置。这是一个很不好办的职务。它需要一个富有想象力的、挺圆通的、大有判断力的人才成。他得是我的一位副手,因为我不能经常注意着这一大摊事。我也不愿意这样。我有更重大的事情要做。但是我要一个人将来在这些部门里做我的替身,他能跟佛罗伦斯·怀德和他手下的人和衷共济,又能在自己的范围里保持着他的立场。我要一种可以说是两党委员会在那儿负责——
  每个人在他自己的范围里都是至尊无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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