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 第58章

  “大惊小怪!不为什么就大惊小怪——瞧你这好主意,你这坏女人。不为什么就大惊小怪。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简直不能相信我的耳朵了。我简直不能相信你竟然敢这样老脸厚皮地对着我。我瞧见你;这会儿你还抵赖。”
  希伯黛尔太太并没有看见她,但是她深信自己说的并不错。
  卡萝塔厚着脸皮硬赖下去。“您没有,”她坚持说。
  希伯黛尔太太瞪着两眼。这样不要脸真把她给气楞住了。
  “卡萝塔,”她喊着说,“我可真认为你是世界上最坏的女人了。我不能把你当作我的女儿——你太不要脸啦。你顶坏,因为你有鬼主意。你知道你在干什么,你干的方法又细密又周到。你心眼儿真够坏的。你明知道自己要什么,于是仔细布置好了来取得它。在这件事上,你办成啦。你来勾搭这个人,你成功了。你简直没有羞耻,没有自尊心,不诚实,不端正,对我、对随便什么别人都不尊重。你并不爱这个人。你知道你并不爱。如果你爱他,你就不会这样来损害他的身份、损害你自己的身份和我的身份了。你只是又干了一次坏勾当,因为你要那样。现在,给人捉住了,你还老着脸硬赖。你这祸害,卡萝塔。虽然你是我的女儿,可是你是个不能再下贱的女人了。”
  “没这回事,”卡萝塔说。“您只是说给您自己听。”
  “有这回事,你知道有这回事,”母亲责骂着。“你说到诺曼。他一生从没有干过一件比你干的更坏的事。就算他是个赌棍,不道德、不顾别人、自私自利。你是个什么呢?你能站在这儿告诉我你稍许好点儿吗?哼!如果你有一点儿廉耻,那还可以救药,可是你一点儿也没有。你只是坏透啦,就是这么回事。”
  “瞧您怎么说话,妈,”她镇定地说;“瞧您怎么说下去,而且只是凭着自己的疑心。您并没有瞧见我。我可能在那里边,不过您并没有瞧见,其实我是不在那儿。您乱发脾气,只是因为您爱这样。我喜欢威特拉先生,觉得他挺好,但是我并没有对他感觉兴趣;我没有做什么事来损害他。您乐意的话,把他请出去就结啦。那跟我不相干。您只是象往常一样乱发火,没有一点儿事实根据。”
  卡萝塔瞪眼望着母亲,一面心里想着,她并没有觉得太烦恼。事情是相当糟,这是毫无疑问的,不过她所想到的倒并不是这个,而是自己多么愚笨,怎么把这件事让人发觉了。母亲的确知道了,虽然她不会向母亲承认她知道这一点的。这一来,夏季的这场美满的风流韵事就会全部结束——不管怎么说,这样的舒适和方便算是结束了。尤金就会被迫搬走。母亲或许会对他说点儿不愉快的话。再说,她知道自己比诺曼好些,因为她并不交结那种坏人。她并不粗俗、拙笨、冷酷,而且她也不说下流话,不吐露下流思想;诺曼有时候倒是那样。她会撒谎,会用心计,不过却不使人吃亏,她只是让热情驱使着才大胆地那样,而且只是被驱使着走向恋爱和罗曼蒂克。“我坏吗?”她时常问自己。母亲说她坏。唉,就一方面讲,她是有点儿,不过母亲生气了,就是这么回事。她说的并不都是真心话。她的气会消掉的。但是卡萝塔还是不打算承认母亲的指责是对的,也不打算不加辩驳地来忍受这种局面。母亲的有些指责是无法抵挡的——有几点是不可宽恕的。
  “卡萝塔·希伯黛尔,我从没见过象你这样老脸厚皮的人!你是个大骗子。你知道我都知道了,怎么还站在这儿,冲着我说这些话?既然干了这一切,干吗还要撒谎呢?嗳,卡萝塔,多么丢人。你要是有点儿廉耻就好啦!你怎么可以这样撒谎?怎么可以?”
  “我没有撒谎,”卡萝塔说,“我希望您别瞎嚷嚷。您并没有瞧见我。您知道您并没有瞧见。我从自己房里走出来;您在前房。您干吗说您不在那儿呢?您没有瞧见我。反说我是骗子。我还是您的女儿呢。即使我坏,并不是我自己要这样的。在这一次里,我当然没有做什么。不管我是什么,我总是诚诚实实的。我的生活并不快乐。您干吗要来上一场可笑的争吵呢?除了疑心外,您什么根据也没有,您还要这样乱吵。我可不在乎您认为我怎样。这一次,我可没有过错。您高兴认为怎样就认为怎样。您应当自己难为情,拿一件自己都不能确定的事情来责骂我。”
  她走到窗口,睁大眼睛向外凝视。母亲只是摇头。这么不要脸,她真没有料到。不过这却象她的女儿。她就象她爸爸和她自己。两个人给激起来的时候,都是执拗而坚决的。同时,她又替女儿难受,因为就个性方面讲,卡萝塔是一个能干的女人,而在生活中却很不顺心。
  “我倒以为你自己会害臊的,卡萝塔,不管你向不向我承认,”她说下去。“实情总是实情。这该稍许叫你有点儿难受。你是在那间房里。不过我们不去争这个。你开头就存心要干这件事,你已经干啦。我现在要说的就是:你今儿就回你的公寓去;威特拉先生也尽快上别地方找间房搬走。我真要请你别再继续干这个无耻的勾当了。如果我不能做什么别的来拆散你们的话,我至少要写信给他太太,还要写信告诉诺曼。你得丢开这个人。你不可以夹在他和威特拉太太之间。这是个耻辱,只有没有良心的坏女人才会这样。我现在不去跟他说什么,不过他得离开这儿,你也得离开。等事情过了,你可以回来,如果你乐意的话。我替你害臊。我替自己害臊。要不是为了我自己的脸面和戴维斯的脸面,我昨儿立刻就吩咐你们俩离开这屋子了,这你知道。为我自己打算,我才这样尽量遮盖起来。他这坏蛋,我一直待他这么客气。不过我不能象责备你一样地责备他,因为如果你不去勾搭他,他决不会找上你的。我的女儿!我的屋子。哧!哧!哧!”
  还有许多话——那种闪电般的、突发的、反复的指责。尤金是不好。可是卡萝塔却坏透啦。希伯黛尔太太要不是亲眼看见,决不会相信这是可能的。如果卡萝塔不悔改,她要告诉诺曼——一遍又一遍,一次恐吓紧接着另一次。
  “嗨,”她最后说,“你去把东西收拾好,今儿下午就回市里去。我不要你在这儿再多住上一天。”
  “不,我不,”卡萝塔大胆地说,一面细想着讲过的一切话。这是一个大考验,但是她今儿不走。“我明儿早上再走。我收拾不了那么快。这会儿太迟啦。我可不能象个用人似的给轰出去。”
  母亲哼了一声,但是终于让步了。没有办法叫卡萝塔做什么她不愿意做的事。她回到自己房里去。一会儿工夫后,希伯黛尔太太听见她唱起歌来。她只是摇头。这样一个人,难怪尤金要向她的媚力屈服了。哪个男人会不屈服呢?
  第二十五章
  这一幕的下半场用不着等上多久。晚饭时,希伯黛尔太太当着卡萝塔和戴维斯宣布,这屋子目前很快就要关闭起来了。她和卡萝塔在九月初要上纳拉甘西特去住到十月中。卡萝塔预先警告过尤金,所以他听到这话时,装出有礼而惊讶的神气。他很难受。他在这儿过的日子这么愉快。希伯黛尔太太拿不准卡萝塔告诉他没有,他似乎非常老实,但是她假定卡萝塔已经告诉过他了,象卡萝塔一样,他也是在“装佯”。她告诉戴维斯,为了自己的私事,她要这么做。他疑心是什么私事,因为他也看出点儿形迹和细微的表示来,深信卡萝塔和尤金有了某种默契。他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因为卡萝塔是个世故很深的女人,遇事自有主张,是一个“了不起的角色”。她一向待他很好。他不愿意怎么妨碍她。再说,他也喜欢尤金。有一次,他向卡萝塔玩笑地说:“呃,他的胳膊几乎跟诺曼的一样长——也许稍微短点儿。”
  “去你的,”她斯文地回答。
  当天晚上,一阵暴雨来了,一阵闪电的、倾盆的夏季暴雨。尤金走到门廊那儿去看看。卡萝塔也来了。
  “嗨,聪明人,”雷声轰轰的时候,她说。“这儿的一切全完啦。别泄漏出来。不管你上哪儿,我都来看你,不过过去是够美好的。有你在我身边,可真好。别忧虑,好吗?她说她会写信给你妻子,但是我想她不会。如果她认为我安分守己,她就不会啦。我要试着来哄哄她。不过事情的确很糟。我太爱你了,金尼。”
  这会儿,尤金既然有失去卡萝塔的危险,她的姿色就对他有了一种特殊的意义。他跟她有了这样密切的关系,又看见她在这样变动不定的情况下这么镇定,所以不仅对她的姿色,并且对她的才智,都起了一种深切的爱慕。他的一个弱点就是,往往把他爱慕的那些人看得比实际上要好得多。他赋予她们他自己那种放荡不羁的情趣——在她们身上看出一种办事才能,而那种事情实际上只有他能办。这样一来,他当然提高了她们的自尊心,激起了她们的自信,使她们觉得自己具有潜在的力量。这在以前她们只是幻想着的。玛格兰、璐碧、安琪拉、克李斯蒂娜和卡萝塔,全从他这儿得到了这种感觉。她们因为结识了他,而把自己看得更好些。这会儿,在他看着卡萝塔的时候,他非常难受,因为她那样温柔,那样镇静,外表那样能干、那样不依赖别人,在这些日子里,对他又是一个多大的安慰。
  “塞栖!”他说,“这太糟啦。我很难受。我真舍不得失掉你。”
  “你不会失掉我的,”她回答。“你也不能够。我不会让你那样的。我现在找着你啦,我要保住你。这并不算一回事。我们可以找地方会面的。可能的话,找一个有电话的地方。你打算多会儿搬走呢?”
  “立刻,”尤金说。“我明儿早上不去上班,去找房子。”
  “可怜的尤金,”她怜惜地说。“这真挺糟。不过没有关系。
  一切结果都会挺好的。”
  她依旧没有考虑到安琪拉。她认为即使安琪拉回来(尤金告诉她安琪拉不久就要来了),他们俩或许还可以好好安排一下。安琪拉可以呆在这儿,但是她,卡萝塔,可以用某种方法分享到尤金的。她认为自己宁愿跟他生活,也不愿意去跟世上随便什么男人生活。
  第二天早晨临近中午的时候,尤金就另外找到了一间房子,因为在这儿住了这么久,他已经想出好几种方法可以一下子就租到一间房了。这儿另外有一座教堂和一个图书馆,还有住在村里的斯皮安克邮政局长和车票代办员。他先上邮政局长那儿去,打听到两处人家,一处是个土木工程师的家,他们或许会欢迎他的。就在这一家里,他终于安下身来。四周的风景并不怎么迷人,不过倒是够幽美的;他得到一间很好的房间,并且有很好的饭食。他告诉他们,他可能不会呆多久的,因为他太太不久就要回来。安琪拉那会儿写来的信的确纠缠得更厉害了。
  他在希伯黛尔太太家收拾起什物,很有礼貌地告辞。在他去后,希伯黛尔太太当然改变了主意,房子不关闭了。卡萝塔也回到纽约的公寓里去。她和尤金不仅通电话,并且差人送信联系,而且在他离去后的第二天晚上,就叫他在一所很方便的客栈里跟她会面。她正打算替他们自己布置一所公寓的时候,尤金告诉她,安琪拉已经动身上纽约来了,目前他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自从尤金在毕洛克赛离开安琪拉以后,她度过了七个月极为痛苦的日子。她很伤心,因为她以为他非常寂寞,同时又后悔自己竟然离开了他。她最好跟他呆在一块儿的。随后,她想到自己原可以向一个兄弟借几百块钱,呆在他的身边,进行恢复他精神的奋斗。等他去后,她想着自己在婚姻上或许犯了错误,因为他那样容易受影响——不过他的情形那样糟,她相信除了恢复健康以外,他不会对什么别的事情感觉兴趣的。况且最近他对她的态度又那样亲热,多少有点儿依赖性。从他去后,所有的来信都是极其温柔的,他说到在这个无可奈何的别离时期,他是多么伤心,并且希望不久,他们就可以重行欢聚。他很寂寞的这件事,最后使她下了决心;她写信来说,不管他要不要她,她这就来了。
  她的到来原没有多大道理,只是这会儿,他压根儿又丢开了她,获得了一个新的理想人物,他只喜欢看见卡萝塔,跟她呆在一块儿。卡萝塔在金钱方面的宽裕,衣着上的华丽,对舒适、奢侈的东西的熟悉——比尤金梦想的享受要好得多——她对汽车的利用,在花费上的放纵——把买香槟酒和吃昂贵的饭菜看作一件理所当然的事——这一切使他眼花缭乱,神魂颠倒。他认为有这么好一个女人来爱上他,真是件相当惊人的事。再说,她的宽容,对礼俗细节的漠视,对生活、文学和美术的知识——使她和安琪拉成了鲜明的对比。在各方面,他都觉得她有独到的见解。他心里希望自己可以自由,可以占有她。
  安琪拉在九月间一个晴朗的星期六下午,突然闯进这个特殊的局面里来。她非常想再看见尤金,满怀对他前途的沉重忧虑,跑来分担不论什么样的命运。她唯一的念头就是,他有病、抑郁、孤独。他没有一封信是乐观、愉快的,因为他当然不敢说出跟卡萝塔在一块儿所享受的欢乐。为了阻止她来,他不得不推托说,他没钱接她上这儿来。在那一时期里,他花费的是卡萝塔买去的那幅画所得来的三百块钱;在她抵达的时候,那笔钱已经花得差不多了,这件事使他有点儿烦心——当然不是很烦心,否则他倒不会这样了。他良心受到谴责,很严厉的谴责,可是随着卡萝塔的到来,或是看着安琪拉的来信,一切就又全消失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回事,”他不时对自己说。“我想我挺不好。”可是他想着真有福气,别人不能看见他的真面目。
  尤金有一个很特别的缺点,应该在这儿叙说一下。这可以帮助来说明他的行为的出发点。他给一种双重的观点搅扰着——这是以一种古怪的分析力作为根据的一种情况——尤其是自我分析,这经常使他可以把自己彻底剖开,看看自己怎样过着。当他没事干的时候,他时常一天天,一小时一小时揭起内心的幔子,就象揭起井上的盖子那样,然后窥向它的深处。他所看见的可不很吸引人,而且令人非常狼狈,这架“机器”并不象真正的人应有的那样。象时钟般进行着,而且在道德的特点上,没有一点儿跟公认的做人标准相符合。这会儿,看过了种种实例以后,他已经断定,精神健全的人是诚实的,有些人生性端正,有些人给一种强烈的责任感约束着,可是非常偶然地,所有这些好德行和别的,竟然全集中到一个人身上。安琪拉的父亲就是一个这样的人。查理先生似乎也是一个。从他和杰里·马修士、腓力·萧梅雅、彼得·麦克休和约瑟夫·斯迈特的来往中,他断定他们的品行全都相当过得去。他从没有看见过他们受到诱惑,不过他想他们或许也受到过。至于象护路工程师威廉·哈佛福特和这一条大铁路的分段工程师亨利·李特尔布朗那样的人,他觉得他们一定是把责任感和他们所代表的那种生活的习俗看得很重的人;他们永远勤勤恳恳地工作,这才取得了他们现有的地位。从他在铁路公司的那个低微、方便的地位上一天天密切地注视着,他觉得整个铁路公司似乎就是一个很清楚的例子,说明了责任感和诚实可靠多么必要。所有给这个公司工作的人身体都得很好,都得准时到达他们的岗位上,都得忠实地执行派给他们的职务,否则就会出大漏子。他们大部分都是经过多年刻苦工作,才爬到相当高的地位,去做管理员、工程师、工头和分段长的。其他更有才干或是命运更好的人,才成了分段工程师、处长、副经理、总经理。他们都是缓缓上升的人,责任感很重,勤劳不倦,严格、细心。他算是个什么呢?
  他望进自身这口井里去,在那里,他只看见动荡不定的波澜,没有别的。下面一片漆黑。他对自己说,除了在金钱上以外,他是不诚实的——他常常不知道什么缘故。他并不老实。他并不道德。经常萦绕在他心头的这种对美的爱好,似乎比世界上任何别的都重要得多,而他对这个的寻求,似乎使他大胆地反抗着一切别的既成的、重要的事情。他发觉四处的人们并不怎么重视一个热狂地追逐妇女的人。他们或许会拿一次偶然的小荒唐开开玩笑,说它是一件风流过失或是一件可以宽恕的事,但是他们不愿意跟一个色情狂的人打交道。新近在斯皮安克铁路工场里,他就注意到一件事。一个工头丢了他的妻子,去追逐怀特普莱恩斯①的一个顽皮姑娘。为了这个过失,他立刻就给解雇了。不过在这以前,他似乎偶尔也犯过这种错误,每次都给解雇了,但是随后不久,总能获得宽恕。单是这一个弱点就在铁路公司同事中使他有了一个坏名声——就象一个酒鬼那样。有天,当机器匠大约翰·彼得斯暗地里把这个告诉尤金时,他很恰当地向他说,“爱德·鲍威尔斯为了他的皮宁愿死掉;”“皮”是当地用来代表女人的一个词。人人似乎都可怜他,而这个人多少似乎也可怜他自己。等他复职以后,他有着一副卑贱的神气,可是人人都知道,除去这个之外,他是一个相当能干的工头。不过大伙都认为,他那样上哪儿也行不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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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纽约州的一座城市,离纽约市十二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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