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妮姑娘 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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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第二年春天,陈列室和堆栈已经完工,雷斯脱就把事务所搬进新建筑里去。这时以前,他的事务都是在大太平洋旅馆和俱乐部里办的。从此之后,他觉得自己已经固定住在芝加哥,好象这就是他将来的家了。那时他有无数的琐事丛集在身——事务所里许多人员要管理,各种重要文件要办清。
  因此他可以摆脱了旅行的义务,就是不必再在罗伯脱指导之下担着去看阿弥的丈夫的义务了。原来罗伯脱那时正在拓殖他个人的势力,不但要把姊妹们竭力笼络,并且要把工厂也改组。有好几个向来得雷斯脱喜爱的人员,都要有被排挤的危险。雷斯脱却还没有听见消息,甘老头子则主张不去干涉他。
  因为他看看自己年纪够大了,巴不得有人能够拿出强有力的政策来,把责任担当了去。雷斯脱似乎不大措意。这时侯,他跟罗伯脱好象是比从前亲睦些了。
  假使雷斯脱和珍妮的秘密生活永远不败露,日子原可以很顺溜的过下去。有时他跟珍妮同坐一辆马车,也曾被他社交上和商业上的熟人看见过。
  他就自解自慰,以为他是个单身人,同谁交际都可以自由的。怎见得珍妮不是好人家的小姐呢?他只要避免得了,就不把她介绍给别人。同她坐车一定走得特别快,免得别人要拦住说话。在戏院里的时候,她就只是葛哈德小姐,上文已经说过了。
  为难的就在他的许多朋友眼光也很尖锐。他们并不是要干涉雷斯脱的行为。不过他们见他从前在别的城市里也曾同这女人在一起,知道这个女人一定是他姘识的。好吧,这也打什么紧?又有钱,又年轻,当然要活动活动的。后来流言传到罗伯脱耳朵里,他却替他守秘密。如果雷斯脱要做这种事情,那是千好万好。不过事情终于是要败露的。
  败露的一天,就在雷斯脱跟珍妮在北区寓所住了约莫一年半之后。原来那年秋天风雨连绵,天时不正,雷斯脱有一天忽觉腹中疼痛起来。初起时,他心想一会儿就会好的,只洗了一个热水澡,服了许多奎宁,以为就可以无事。谁知病却厉害起来,到了第二天早晨,他就起床不得,身上大发烧,头痛得象要裂开似的。
  他因跟珍妮同居日久,已经什么事都大意了。当时他如果仔细一点,本该住到旅馆里去独个人养病。事实上,他却喜欢病在家里,好叫珍妮服侍他。因此他打电话给事务所,说他病了,一两天之内不能去;吩咐完毕,他就安心叫珍妮悉心调治起来。
  珍妮呢,无论雷斯脱有病无病,当然乐意他跟自己一起的。她劝他看医生,请医生开方。她给他热的柠檬水喝,用冷水一回回替他浇头浇手。后来他病好,又拿牛肉茶或是燕麦粥给他开胃。
  就在这场病里,第一次真正不幸的事故发生了。原来雷斯脱的妹妹露意丝到圣保罗去看朋友,前几天曾写信来,说回家路过芝加哥要来看他,后来却比她预定的日期早几天就动身了。她到芝加哥,正是雷斯脱病在寓所的时候。她先到事务所去找他,知道他要过几天才能去,就问起他的住址。
  “我想他总在大太平洋旅馆开房间吧,”一个说话不谨慎的秘书回答她。“他现在不大舒服呢。”露意丝觉得有点不高兴,就打电话到大太平洋,回说甘先生好几天没有在那里了,又说他在那里开房间,事实上一个礼拜只住一两天。她有些着恼,又打电话到俱乐部。
  俱乐部里有个接电话的仆人,曾经有许多次打电话到雷斯脱的寓所。雷斯脱没有吩咐他不要把电话号码告诉人,而事实上也从来没有人问起过这个号码。当时那仆人听见露意丝是雷斯脱的妹妹,又听见她急乎要找他,就回说,“我想他住在雪勒坊十九号吧。”
  “你在说谁的住址?”一个走过那里的书记问道。
  “甘先生的。”
  “好吧,你别乱说呢。你还不知道吗?”
  那仆人正要辩解,露意丝已经把电话挂上走开了。
  约莫一点钟之后,露意丝因觉她哥哥这第三个住处有些奇怪,已经亲自找到雪勒坊。那是一所双幢的房子,她上了台阶,就见门口挂着“甘宅”的牌子。她揿了门铃,珍妮出来开门,看见一个穿得这么时髦的年轻女子,不觉吃了一惊。
  “这是甘先生的寓所吧,”露意丝眼看着珍妮身后的门口,很谦逊的说。同时看见这么一个年轻的女子,心里也有点儿惊异,但还不过是一个浑沌的疑团罢了。
  “是的,”珍妮回答。
  “他有病吧。我是他的妹妹。我可以进去吗?”
  当时珍妮倘有余暇可以考虑一下的话,也许也会推故拒绝她,谁知露意丝仗着自己的身家地位,不容珍妮有说话的机会就直闯进去了。进门之后,她就四下打量了一番。随即她走进起坐间里,里面就是雷斯脱正在卧病的寝室。刚巧味丝搭在屋角里玩耍,看见这新来之客就站了起来。寝室门是开着的,分明看见雷斯脱躺在床上,床左有一个窗口,照见他眼睛闭着在那儿。
  “啊,你在这里,哥哥!”露意丝嚷道。“你是什么病呀?”说着,她慌忙走到床边去。
  雷斯脱听见她的声音,眼睛已经睁开,立刻就知道事情不妙了。他勉强支着胳膊,抬身起来,可是一时竟说不出话。
  “怎么,露意丝,”他最后才逼出这声来,“你是打哪儿来的?”
  “圣保罗。我是提早几天回来的,”她有气没力地回答,因为她看看事有蹊跷,心中不免烦躁。“你寻得我好苦呢。谁是你这——”她正要说出“美貌的管家”几个字来,一回头看见珍妮手脚失措似的在隔壁房间收拾东西,现出十分惊惶的神色。
  雷斯脱没奈何地咳了一声嗽。
  他妹妹用尖锐的眼光四处打量一番。她觉得那里颇有家庭的风味,又愉快又迷人的。有一件珍妮的衣服披在椅子上,看样子很是亲昵,使得甘小姐很觉不好意思。她看看她的哥哥,见他眼睛里含着一种很奇异的表情——他好象有点儿狼狈,却仍旧是冷冷然的,旁若无人的样子。
  “你是不该到这里来的,”雷斯脱不等露意丝提出心中的问题,就先说道。
  “为什么不该来呢?”她听见这大胆的招供,不由得心中大怒,就这样的反问他。“你是我的哥哥不是?为什么你该有我不能到的地方呢?好吧,我听见了,这是你对我说的话。”
  “你听我说,露意丝,”雷斯脱再把身子抬起一点儿,继续说道。“你也是个明白人,跟我一样懂得人生的。咱们现在用不着辩论。我并不晓得你要来,不然的话,我就另有布置了。”
  “另有布置,不错,”她冷笑道。“我也要这么想法。好主意!”
  她想到自己无端落入这陷阱,心中老大的着恼,以为这实在是雷斯脱的羞辱。
  “这不过是我对你客气的话,”他作色道。”我并不是要向你辩护自己的行为。我说我要另有布置,并不就是向你讨饶。你如果要不客气,那也随你的便。”
  “怎么,雷斯脱·甘!”她两颊涨得绯红地嚷道。“我不想你会这个样儿。我想你也该觉得惭愧,居然这么公然的——”后面这个词儿她可不说下去了——“而且咱们的朋友满城里都是。真可怕!想不到你会这样的不识羞耻,这样的不知自重。”
  “什么羞耻不羞耻!”他怒道。“我已然告诉你了,我不是向你辩解。
  你如果不喜欢这样,你当然知道自己的办法。”
  “哦!”她嚷道。“这是自己亲兄弟说的话呀!而且都为着那个货色说的呀!那个孩子是谁的?”她又野蛮地却好奇地追问道。
  “不要紧,总不是我的就是了,就算是我的,也没有什么关系。我希望你不要管我的事情。”
  珍妮当时在起坐间隔壁的饭厅里操作,听见他们话里提到她,很是难听,也只得咬紧牙关忍痛罢了。
  “你别肉麻吧。我从此再不来管你的事,”露意丝又应口道。“可是我想你这样的人实在犯不着做这样的事——犯不着跟这种下流女子在一起。因为她不是——”她正要再把“你的管家”几个字接下去,可是雷斯脱已经怒不可遏地打断她的话了。
  “你不要管她是什么样人,”他咆哮道。“她比有些自命为上流人的还好些。我也明白你的意思。那是不要紧的,我告诉你。我现在已然做了这种事,就不管你的意思怎么样了。有过失该我自己承当。你别替我操心吧。”
  “好吧,我不管你,你放心,”她又应口道。“你分明是不把家庭放在心上的了。可是你如果识点羞耻的话,就不该叫自己的妹妹到这种地方来。
  我就只觉得恶心,别的没有什么,我想别人听见这种事情也要恶心的。”
  说着,她就转过身子,带着侮慢的神气走了出去,刚巧珍妮走近饭厅门口来,她又狠狠的把她瞪了一眼。这时候,味丝搭已经走到里面去了。过一会儿,珍妮才走进房来,把门关上。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雷斯脱把一头浓发掠在背后,满肚子忧郁地仰在枕头上。“命运真会恶作剧!”他想道。她现在回去,一定要把事情告诉家里人。父亲就要知道,母亲也要知道,罗伯脱、伊木真、阿弥都要听见了。他还有什么话可以辩解?——她是亲眼看见的。他沉思地瞠视着墙壁。
  这时候,方在操作的珍妮也有材料可供她思索。在别个女人的眼里,她的真正的地位原来是如此的。现在她已经能够看透世界上人对她的态度了。
  这一家人家对于她,其远不可即,就仿佛他们住在另一行星上一般。在他的妹妹、兄弟和父母的眼中,她就是一个烂污女子,一种在社会地位上、思想上和道德上都比他低得多的货色,简直是街上卖淫的货色。她本来也曾希望能够叫世上人看得起她,如今却晓得这场希望全空了。想到这里,她的敏感性上就裂开了一个阔大的创口。她实在是下流的,卑贱的,在她露意丝的眼中如此,在一般人的眼中如此,在雷斯脱眼中也根本就是如此。啊,她怎能够挽回世上人的这种成见,让她体体面面的生活着,规规矩矩的做个人呢?
  这怎么办得到呢?她也知道做人应该这样的。可是怎么能够这样呢?
  33
  露意丝念及家声损坏,心中不胜愤慨,就急忙回到辛辛那提,把她这次发现的经过报告家里人,并且添花添朵的加上了许多细节。据她报告,她当时在门口遇见一个“傻头傻脑的面色苍白的女子”,一听见自己的名字,甚至不肯让她进去,却只站在那里,“现出一副贼胆心虚的样儿。”又说雷斯脱也太无耻,竟敢对着她的面直认不讳起来。她问孩子是谁的,他不肯告诉她。“总不是我的就是了,”他只肯说。
  “哦,真有这回事!真有这回事!”首先听见这故事的甘老夫人嚷道。
  “我的儿子,我的雷斯脱!他怎会做出这种事来呀!”
  “而且是那样一个货色!”露意丝故意加重语气喊出这几个字来,仿佛这几个字必须重复一下,才见得事情是实在的。
  “我到那里去,原是为看病去的,”露意丝继续说。“他们说他病了,我当他总是重病。谁知道会有这种事的呢?”
  “可怜的雷斯脱!”她的母亲嚷道。“谁想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甘老夫人把这困难问题在心中反复忖度一番之后,觉得自己以前没有经验,不知该怎样解决,就打电话把老头子从工厂里请回来大家商议。商议的当儿,老头子始终板着一张庄严的面孔没有话说。雷斯脱是公然跟他们从来没有听见过的一个女人同居了。他生来性情倔强,大概是会不顾一切的。在这情形之下,要行使亲权是不可能的事。他知道雷斯脱是师心自用的,如果有人要劝他改邪归正,那就只有用高妙的外交手段才行。
  商量没有结果,老头子就一肚子不高兴的回到工厂去,但他已经决定事情不能不管了。他又同罗伯脱商量了一回,罗伯脱承认谣言已经听见过多次,他只不愿意说出来。甘老夫人后来提议罗伯脱到芝加哥去跟雷斯脱谈一谈。
  “他应该知道这件事情如果拖下去,对他将会造成无可补救的损害,”
  甘老头子说。“他不能指望这样的做法可以成功。这是谁都不能的。他或者是娶她,或者是离她,总不外是两条路。我要你替我去跟他这么说。”
  “很好,很好,”罗伯脱说,“可是谁能叫他相信呢?我是干不了这个差使的。”
  “我希望,”老头子说,”他终于会相信;可是你无论如何去一趟试试看。这是不会有什么害处的,他或许会明白过来也未可知。”
  “我可不相信,”罗伯脱回说。“他是一个很倔强的人。你想他在家里的时候,也曾劝过他多少好话,可有什么用呢?不过你如果觉得这样可以有点儿安慰的话,我也会去的。母亲也要我去。”
  “是的,是的,”他父亲心烦意乱的说,“去一趟的好。”
  因此罗伯脱就答应去了。此去的成功失败,他原没有多大的把握,但他自信有道德和正义的力量可以打动人,就欣然的动身到芝加哥去了。
  罗伯脱到时,就是露意丝来过的第三天早晨。他先到堆栈去找,雷斯说不在那儿。他这才打电话到他家里,很圆滑地跟他约定了一个时间。雷斯脱还在病中,但他情愿到事务所里来会面。到时候,他果然来了。他用着一种若无其事的态度会见罗伯脱,先谈了一回营业的情形。接着就是一种有所酝酿的沉默。
  “我想我这回的来意你总知道吧,”罗伯脱试探着开始说道。
  “我想我也猜得着,”雷斯脱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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