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妮姑娘 第35章

  “看你这样儿,好象这只小羊给你吃一大大的惊吓似的。”
  “我忘记把它捡起了,别的没有什么,”她随随便便地说。
  “看这小羊好象已经玩了多时了的,”他又比较正经的加上一句,但看珍妮对于这个问题分明觉得很难受,就不再追问下去了。他本想在这小羊身上寻点儿开心,结果却得不到。
  他于是回到前房,躺在皮榻上,把这事思忖起来。她为什么要这样惊慌呢?不过是一件玩具,为什么竟叫她的面色变白呢?她独个人在家寂寞,把邻家的孩子哄到家里来玩玩,也算不得一回事。她为什么要吓得这般模样呢?他想了又想,终于得不到一个结论。
  此后关于这小羊的事情就再没有提起。等到事过境迁,倘若没有别的事情重新来打开他的疑窦,珍妮记忆之中也原可以完全扫去这回事情的印象的,而无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了。
  有一天晚上,雷斯脱在寓所比平常时间耽搁得稍久一点,忽听得门铃声响,刚巧珍妮在厨房里有事,他就自己去开门。门开处,见一个中年妇人,慌慌张张的,把他看了一眼,就用一口瑞典腔的话,说要找珍妮。
  “呆一会儿,”雷斯脱说着,就到后边去叫她。
  珍妮远远就看见来人是谁,慌慌张张的走出穿堂,反手将门带上。这样的举动,立刻引起雷斯脱的疑心来。他把眉头一皱,决计要把事情查究个彻底。不一会,珍妮又走进来,面孔白得同死人一般,两手好象没有地方可放,急乎想要找点东西抓住似的。
  “什么事情?”他问道;他方才感着的恼怒,使他的口声带着一点严厉了。
  “我得出去一下子,”她许久才回答出来。
  “好的,”他勉勉强强应允她。“不过到底是什么事情,你总可以对我说的,不是吗?你现在要到哪里去?”
  “我——我,”珍妮说不出口来。“我——得要——”
  “唔,”他厉声道。
  “我得出去有事去,”她支吾道。“我——我等不得了。等我回来再告诉你吧,雷斯脱。现在请你别问我。”
  她眼睛瞠视着他,面上仍旧现出打定主意急乎要走的神气。雷斯脱从来没有见过她这种紧张急迫的样子,心里也有些感动,而且有些着恼了。
  “你要去当然可以,”他说,“可是为什么要这么鬼鬼祟祟呢?为什么不明白说出来呢?跟人家说话,又为什么要在门背后嘁嘁喳喳呢?你到底到哪里去?”
  说到这里,他自己觉得太粗暴,就不说下去了。珍妮先听见那个消息,已经急的不得了,现在又受着这一番从来没有受过的叱责,登时情绪紧张到极点。
  “我会告诉你的,雷斯脱,我会告诉你的,”她嚷道。“现在可不行。
  现在我没有工夫。等我回来什么都告诉你,请你别拦阻我。”
  说完,她急忙到隔壁房间去拿外套,雷斯脱到底莫名其妙,仍旧不肯放松,直追她到房门口。
  “你听我说,”他做出强硬而野蛮的样子来嚷道,“你这种行为是不对的。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要问个明白。”
  他站在门口,从头到脚都现出强硬和坚决的神情,好象非叫人服从不可。珍妮那时被他追逼得没法,只好回过头来。
  “是我的孩子,雷斯脱,”她嚷道。“她要死了。我现在没有工夫说话。哦,请你别拦阻我。等我回来什么都告诉你。”
  “你的孩子?”他嚷道。“你这是什么鬼话?”
  “我是没有法子,”她回道。“我是怕——我早就该对你说的。我不过因为——不过因为——啊,放我走吧,等我回来通通告诉你。”
  雷斯脱满心惊异的把她瞠视了一会,这才站开了,知道当时不好再向她追逼。“好吧,你去吧,”他平静地说。“不要叫人送你去吗?”
  “不要,”她回道。“奥斯伦夫人就在不远。我会同她去的。”
  她面色惨白的匆匆去了,他站在那里沉吟了半晌。难道这就是他自以为认识清楚了的女子吗?怎么,她已然骗了他好几年了。珍妮!那个面色惨白的!那个老实样儿的!
  他这样喃喃自语着,竟有点儿窒息了。
  “好吧,我真是该死!”
  29
  珍妮这样匆匆被召而去的理由,无非是为味丝搭得了小儿的急症——这种急症之突如其来和它的结果,是没有人能在两小时之前预料到的。那时味丝搭不过几点钟之前得了咽喉炎,却发展得非常快,把个可怜的瑞典老太婆吓得半死,慌忙央求邻舍家赶来送信,说味丝搭病重,要甘太太马上就去。
  这送信人目的在叫她快去,形色不免慌张,使得珍妮以为孩子马上就要死,心里过分惊慌,以致几年来的秘密一旦败露。珍妮走出门,就三步作两步的直向前奔,只盼跟女儿再相见一面。如果她来不及赶上怎么好呢!如果味丝搭已经去了怎么好呢!她本能地加紧了脚步,而在一杆杆的街灯向后风驰电掣而去的当儿,她已完全忘记了雷斯脱方才所说的话的难堪,也虑不到他要赶她出门去,叫她同着小女孩子流落在他乡,却只记得味丝搭正在病重,或者已经临危,并想起母女乖离全是自己的罪过,以为如果自己能把她带在身边,就不会有今夜的事,也未可知的。
  “我要赶得上才好,”她一路上不住的喃喃自语,过一会儿又发狂似的谵语道:“我该知道这种不自然的行为是要受天罚的。我为什么这么糊涂!
  ——为什么这么糊涂!”
  一到门口,她就飞也似的跑过那条小径,进得屋中,见味丝搭惨白、安静而虚弱的躺在那里,可是已经好得多了。好几个邻家的瑞典人和一个中年的医生伺侯在旁边,一见她跪到孩子床边去跟她说话,大家都好奇地对着她看。
  这时珍妮已经下了决心了。她对她的女儿已经犯了罪,犯了可痛心的大罪,从此要竭力来弥补了。雷斯脱对她原很亲爱,从此她什么事都不瞒他了;即使他离开她——她想到这一点,不由得心如刀割一般——她也一定要这样做。她决不叫味丝搭再做无人看管的弃儿。她决定要对她尽母亲的义务,给她一个家。自己到哪里,她也到哪里。
  她那时在这简陋的瑞典矮屋里,坐在床边,心里渐渐明白过来,这样的欺骗是毫无效果的,已然使得家庭生出许多纠纷和苦痛,自己这几个月来的忧虑也都由此而来,尤其是今天晚上的事情,也就是这种欺骗的结果,那末还有什么好处呢?而况现在事情已经败露了。她坐在那里不住的沉思,正不知将来要怎么样,同时味丝搭也渐渐安静下去,不久就酣然入睡了。
  雷斯脱等到最初发觉这事时的一阵气愤过去了之后,就向自己问起几个十分自然的问题。“这个孩子的父亲是谁?她有多大了?怎么她刚巧会在芝加哥,是谁在领她的?”但他只能问而不能答;他是绝无所知的。
  这时候,他不由得怀着好奇心,把他初次跟珍妮在联桥夫人家里会见的情形重新想起。她当时所以能引动他的地方究竟在哪里?为什么他只经几小时的观察就觉得自己一定能把她勾引上呢?这到底是什么原因?道德的放荡吗?意志的薄弱吗?还是什么呢?料想这可悲的事件里面一定有一种艺术,就是一种熟练了的骗术;至于她对自己这样老实的人也来施其骗术,就太忘恩负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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