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妮姑娘 第7章

  “早安,”他当珍妮终于怯生生进来的时候对她说。“你今儿好?”
  珍妮走上前,伸出她的手,脸上泛起红潮来。她因他这一来,觉得心乱得很,连话也回不出了。
  “我想,”他说,“我应该来看看你们住的地方。这是一座很舒服的房子。你们有几间屋子?”
  “五间,”珍妮说。“今天弄得不象个样儿,请您原谅。我们刚刚在烫衣裳,弄得乱七八糟了。”
  “我知道的,”白兰德温和地说。“你当我不明白吗,珍妮?你千万不要为着我觉得不安。”
  她听得出他那种安慰而亲切的语气,这是她在他房间里的时候常常听见的,因而心里略觉安定了。
  “我要是偶尔来走走,你们可别当一桩事情,因为我自己愿意来的。我要看看你的父亲。”
  “哦,”珍妮说,“他今天出去了。”
  但是他们谈话的当儿,那老实的锯木匠已然带着锯架和锯子从门口进来了,白兰德一看见他,觉得他跟他女儿略微有点相象,立刻就认识他了。
  “那边你父亲来了,我看是,”他说。
  “哦,是他吗?”珍妮看着外面说。葛哈德近来很喜欢默想,头也不抬的走过窗前。他放下他的锯架,把锯子挂在屋旁一个钉上,这才走进来。
  “妈妈,”他用德语叫了一声,看看没有她,就从前屋的门口进来向里面探视。
  白兰德站起来,伸出他的手。那个皮肤结块满面风霜的德国人走上前去,带着一种很怀疑的神情去接他的手。
  “这就是我的父亲,白兰德先生,”珍妮说;她的一切羞怯都被同情溶解了。“这就是旅馆里的那位绅士,白兰德先生,爸爸。”
  “什么名字?”那德国人转过头来问。
  “白兰德,”参议员说。
  “哦,是的,”他带着很明显的德语重音说。“自从我害了热病,耳朵就有些不便。我的妻子她说起过您的。”
  “是啊,”参议员说;“我早就想来看看你们,你们是大家庭呢。”
  “是的,”父亲说;他觉得自己衣裳破烂,急乎想要站开些。“我有六个孩子,年纪都还小。她是大女儿。”
  这时葛婆子又走过来了,他趁这个机会急忙说:“请您别见怪,我要失陪一会儿。我的锯子断了,得去拾掇拾掇。”
  “当然,当然,”白兰德蔼然说,这时他才明白珍妮所以始终不肯说明他父亲做什么事的道理。他希望她胆子大些,什么事情都不要瞒他。
  “我说,葛奶奶,”他见葛婆子硬僵僵的坐在那儿,就对她说,“我要你们别把我当做陌生人看待。以后我要你们把家里的事情都告诉我知道。珍妮是不大肯说的。”
  珍妮静静地微笑一笑。葛婆子只是搓手。
  “是的,”她很谦恭地回答。
  他们又谈了一会,参议员才站起身来。
  “告诉你的丈夫,”他说,“叫他下礼拜一到我旅馆里的办事间来一趟。我有事情跟他讲。”
  “谢谢您,”葛婆子颤抖抖的说。
  “我不能再耽搁了,”他又说。“不要忘记叫他来。”
  “哦,他会来的,”她回说。
  他一只手套着手套,把那一只伸给珍妮。
  “这是你的好宝贝,葛奶奶,”他说。“我可想要她。”
  “这个吗,”母亲道,“我可还不知道舍不舍得她。”
  “好吧,”参议员走到门口的时候伸手给葛婆子说,“再见。”
  他点点头,走出了。左右那五六家曾经见他进去的邻舍,这时都从门帘背后和百叶窗背后拿惊异的眼光窥探他。
  “这到底是谁呢?”是一般人的疑问。
  “看看他给了我什么了,”当他把门带上了之后,那天真的母亲就这样对她的女儿说。
  那是一张十元的钞票,是他跟她说再见的当儿轻轻放在她手里的。
  05
  珍妮既为情境所推动,不得不用感激的心情对待参议员,所以她对于他以前所做和往后要做的一切事情,自然而然都唯有五体投地了。参议员写了一封信,把她父亲荐给本地一个工厂的主人,当即派到一件事。事情原不怎样好,不过是个看门的职务,但对他不无帮助,而葛老头子也就感激不尽了。这样伟大、这样好的人是从来没有的呢!
  他对于葛婆子也很关心。有一次他送给她一套衣服,又一次送给她一条围巾。这一些恩赐,都是由慈善精神和自图快意的精神交混而来的,但在葛婆子看来,总觉得动机只有一种。白兰德先生心眼儿好就是了。
  至于珍妮,他用着一切可能的方法使她和自己亲近,所以到末了,她就用一种须经仔细分析才能弄明白的眼光来看待他了。但是这个新鲜的青年灵魂里边包含着多量的天真和肤浅,所以是决不会把世俗人的观点考虑一下的。自从那一次非常而快乐的会见使他祛却她原来的羞怯并且在她面颊上亲了一个吻之后,他们就生活在另外一种空气里了。现在她已经成为他的伴侣,而他一天天的宽解了甚至欣然抛开了他的尊严所用的服装,她对他的认识也就一天天的更加清楚。他们已经能够很自然地欢笑和闲谈了,他之得能重新进入这种青年幸福的光辉世界,是深切地觉得欣幸的。
  但是有一点使他觉得不安,就是他常要不能遏制地想起他所做的事并不正当。人家一定就要发见他跟这个洗衣服老婆子的女儿有些不大规矩了。珍妮每次来拿衣服或是送衣服来,差不多照例要在他房间里耽搁一刻钟到三刻钟之久,他疑心女管事已经有点看出来。他晓得这个消息要传到旅馆人员的耳朵里去,因而不免要弄到满城风雨,声名狼藉,但是这种思想并不曾改变他的行为。他有时自解自慰,以为他这样做对她并没有实际的损害,又有时,则以为这种快乐的慰藉是他生活上所不能缺少的。他难道不是真心要她好吗?
  他偶尔想起这些事情,就决定断然不能中止。由这种决心引出的自慰,是不值得因自己遏制而受苦痛的。他是没有多年可活的了。那末又何必要含恨而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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