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院风情 第23章

  〖十三〗
  过了几天,有一天早晨,朱莉娅正躺在床上读剧本,地下室打来一个电话,说是芬纳尔先生打来的,问她接不接。这个名字对她全然是陌生的,她正想不接,忽然想起这可能就是她奇遇中的那个小伙子。她的好奇心使她叫他们把电话接上来。她听出正是他的声音。
  “你答应过打电话给我,”他说。“我等得不耐烦了,所以反过来打给你。”
  “这几天我忙得焦头烂额。”
  “那我什么时候和你见面呢?”
  “等我一有空再说。”
  “今天下午怎么样?”
  “今天我有日场演出。”
  “日场结束后来喝茶吧。”
  她笑了笑。(“不,年轻的毛头小伙子,你可别以为我会再干一次那样的事。”)
  “我做不到,”她回答说。“我总是待在化妆室里,休息到夜场演出。”
  “我能在你休息时来看你吗?”
  她犹豫了一下。或许最好倒是让他到化妆室来;随时随刻有伊维跑出跑进,七点钟又有菲利普斯小姐来按摩,不可能搞出什么胡乱的事来,而且正好趁机会亲切地(因为他真是个可爱的小东西)而又坚决地对他说,那天下午的事不可能重演。她要好好准备一些话向他解释那是荒谬之至的,他必须答应她把这个插曲从他记忆中整个儿抹掉。
  “好吧。五点半来,我请你喝杯茶。”
  从下午到晚上演出之间她在化妆室里度过的那三个小时,是她繁忙的生活中最惬意的时刻。剧组里的其他人员都走了;伊维在那里侍候她,门卫使她不受干扰。她的化妆室很像一间船舱。世界似乎远在天边,她很欣赏隐逸的情趣。她感到一种令人神往的自由。她打打瞌睡,看看书报,时而舒适地靠在沙发里,浮想联翩。地玩味她正在扮演的角色和过去演过的那些心爱的角色。她想到她儿子罗杰。愉快的遐想在她头脑中漫步,有如情侣们在绿色的树林中闲游。她喜欢法国诗歌,有时候独自背诵起魏尔兰①的诗句来。
  ①魏尔兰(Panl Verlaine,1844—1896)为法国象征主义诗人。
  五时半正,伊维给她送来一张名片。“托马斯·芬纳尔先生,”她念道。
  “请他进来,再端些茶来。”
  她早已决定如何对待他。她要和蔼而又疏远。她要对他的工作表示朋友般的关怀,问他考试成绩如何。然后她要跟他谈谈关于罗杰的情况。罗杰现在十七岁,再过一年就要上剑桥大学了。她要隐隐使他明自她已经老得足以做他母亲这一点。她要做得仿佛他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让他就这样离去,从今往后除了隔着舞台的脚光将永远不再见她的面,乃至几乎相信整个这件事只是他想像中的幻觉。
  然而当她看见他时,看他那瘦小的个儿、泛着潮热的面颊,还有他那双迷人的、孩子气的蓝色眼睛,心里突然一阵剧痛。
  伊维在他背后关上门走了。朱莉娅躺在沙发上,伸出一条手臂,把手给他,嘴唇上堆着莱加米尔夫人①的殷勤的微笑,但是他却一下子双膝跪下,狂吻她的嘴。她情不自禁,双臂抱住他的脖子,同样狂热地亲吻他。
  ①莱加米尔夫人(Madame Recamier,1777—1849)为法国社交界名媛,当时的名画家大卫曾为她画过一张躺在沙发上的肖像画,现存巴黎罗浮宫中。
  (“噢,我的美好的决定啊!我的上帝,我不能爱上他啊。”)
  “看在老天份上,你坐下吧。伊维马上会端茶来。”
  “叫她不要来打扰我们。”
  “你这是什么意思?”但他的意思很清楚。她心跳急促起来。“太荒唐了。我不能。迈克尔随时会进来。”
  “我要你。”
  “你说伊维会怎么想?白痴才冒这样的险。不,不,不。”
  随着一声敲门声,伊维端着茶走进来。朱莉娅吩咐她把桌子搬到她沙发跟前,在桌子对面给那年轻人放把椅子。她用不必要的谈话把伊维拖住在那里。她觉察到他在瞧着她。他的两只眼睛骨碌碌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和她脸上的表情;她避开他的目光,可是感觉到他目光中的急切和他一个劲儿的情欲。她心慌意乱起来。她觉得自己的嗓音也不大自然了。
  (“真该死,我怎么啦?上帝啊,我气都快透不过来啦。”)
  伊维走到门口时,这孩子做了个手势,这手势是完全出于本能的,所以不是她的目光而是她的敏感注意到了它。她不由得朝他一看。只见他脸色惨白。
  “哎,伊维,”她说。“这位先生要跟我讨论一个剧本。你看着,别让人来打扰我。我要叫你的时候,会打铃的。”
  “很好,小姐。”
  伊维走出去,把门关上。
  (“我是个笨蛋。我是个该死的笨蛋。”)
  但他已经把桌子移开,跪倒在地上,把她搂在怀里。
  她到菲利普斯小姐快来以前,才打发他离开,等他走了,她按铃叫伊维。
  “这戏①好吗?”伊维问。
  ①原文为Play,既可作‘戏剧、剧本”解,也可作“调戏、把戏”解,此处显然是妙语双关。
  “什么戏?”
  “他在跟你谈的那出戏。”
  “他很聪明。当然他还年轻。”
  伊维正低头看着梳妆台。朱莉娅喜欢样样东西都安放在原处,如果一瓶油育或她的睫毛膏不是丝毫不错地放在一定的地方,就会发脾气。
  “你的木梳呢?”伊维问。
  他曾用来杭过头发,随便丢在茶几上了。等伊维看见了,她盯着思索了一会。
  “木梳怎么搞到那里去了?”朱莉娅轻声嚷了一声。
  “我正觉得奇怪呐。”
  这可把朱莉娅窘住了。在化妆室里搞那种勾当,当然是荒唐透顶的。啊,连门锁孔里钥匙都没塞一把。钥匙在伊维身边。尽管如此,这样冒险反而增添刺激。想想她会疯狂到这个地步,真是好玩儿。不管怎么样,他们现在已经约好了相会的日子。
  汤姆——她问过他家里人叫他什么,他说托马斯,可她实在没法这样叫他①——汤姆要请她到一个他们可以在那里跳跳舞的地方去吃晚饭,正巧迈克尔那天要去剑桥大学整夜排练大学生创作的一系列独幕剧。他们尽可以在一块儿待上几个小时。
  ①汤姆是托马斯的昵称,朱丽娅对他太亲昵,所以非用昵称称呼他,才觉顺口。
  “你可以到天亮送牛奶的人来的时候才回去①,”他说。
  ①这是英语中、一旬开玩笑的话,意谓“在外面玩了通宵,天亮才回家”。
  “那么我第二天要演出怎么办呢?”
  “我们可管不了这个。”
  她不让他到剧院来接她,等她到达他们约定的饭店时,他已经在门厅里等她了。他看见她来,眉飞色舞。
  “那么晚,我怕你不来了呢。”
  “对不起,戏演完后,来了几个讨人厌的家伙,我没法甩掉他们。”
  这可不是真话。那天她整个晚上都像个小姑娘第一次参加舞会那样地兴奋。她不由地心想自己是何等荒谬。但是当她卸好妆,重新打扮准备去进晚餐时,她总觉得搞得不满意。她在眼皮上搭上蓝色,又把它擦去,在而颊上涂了胭脂,又擦干净了,再试另一种颜色。
  “你想要怎么样?”伊维问。
  “我想要看上去像二十岁,你这笨蛋。”
  “你再这样弄下去,要看得出你现在的年龄了。”
  朱莉娅从没看见他穿过夜礼服。他好比一枚簇新的大头针般光耀夺目。虽然他不超过一般身高,可是他的瘦削的体形使他显得个子高高的。尽管他摆出一副惯于社交的架势,她看到他在点菜时在领班侍者面前畏畏缩缩的样子,心中有些感动。
  他们跳舞,他舞跳得不太好,但他那稍稍有些尴尬的样子,在她看来也很可爱。人们认得她,她意识到他为他们注视着她而感到自己脸上也有光彩。一对刚在跳舞的年轻男女走到他们桌子跟前,向她问好。等他们走开后,他问道:
  “这不是丹诺伦特侯爵和侯爵夫人①吗?”
  ①小说一开头就写朱莉娅询问送了什么座位的票子给丹诺伦特家,这夫妇俩和查尔斯·泰默利都是丹诺伦特家族人员。
  “是的。乔治①还在伊顿公学念书的时候,我就认识他了。”
  ①这是丹诺伦特侯爵的教名,朱莉娅和他们家很熟,故而直呼其教名。
  他用两只眼睛目送着他们。
  “她原是塞西莉·劳斯顿小姐,不是吗?”
  “我忘了。她是吗?”
  看来她对此根本不感兴趣。过了一会儿,另一对舞侣经过他们面前。
  “瞧,那是莱巴德夫人,”他说。
  “她是谁?”
  “你可记得,几星期前他们曾在柴郡①的府邸举行过一次盛大宴会,威尔士亲王②也参加的。《旁观者》上登载着。”
  ①柴郡(Cheshire)在英格兰西部沿海。
  ②威尔士亲王(Prince of Wales)为英国王太子的称号。
  哦,原来他就是这样晓得所有这些情况的。可怜的宝贝啊。他在报刊上读到有关显贵人士的报道,有时候在饭店或剧院里看到了他们本人。这对于他当然是一种兴奋激动的事儿。浪漫生活。他才不知道这些人实际上多么惹人厌烦哪!他如此无知地热爱这些在画报上刊出照片的人士,使他显得难以置信地天真,于是她含情脉脉地瞧着他。
  “你过去曾经请哪位女演员到外面吃过饭吗?”
  他脸涨得通红。
  “从来没有过。”
  她极不愿意让他付帐,她依稀意识到这顿饭足以花费他一个星期的薪水,不过她知道,如果她抢着要付帐的话,会损害他的自尊心。她突然随口问他现在什么时候,他本能地朝手腕上看看。
  “我忘记带表了。”
  她用锐利的目光瞅着他。
  “你当掉了吗?”
  他的脸又涨得通红。
  “不。我今晚穿衣服太匆忙了。”
  她只消看看他打的领带,就知道并不是这么回事。他在对她撒谎。她知道他为了请她出来吃饭,当掉了手表。她感动得喉头都哽住了。她恨不得立刻当场拥抱他,吻他的蓝眼睛。她爱他。
  “我们走吧,”她说。
  他们开车回到塔维斯托克广场他那兼作卧室和起居室的屋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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