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恩舰哗变 二三

  “怎么问这个?你那部门的头儿很嘎吗?”
  “我可没那么说。你手上加紧点吧,威利。小艇在等着咱们呢。”
  “咱们离开珍珠港后是不是就不回来了?”
  “为什么?”
  “如果不回来,我就叫醒罗兰跟他说声再见。”
  “不会的,咱们不是走了就不回来了。起码命令中没这么说。”
  “那好。”威利收拾完东西,一声不吭地穿好了衣服。他扛起他的木箱,迈步走出了房门。佩因特替他拿着两个背包跟在他后面,边走边说:“不过,要是咱们起航往西去,而且一年都见不着文明世界,你可别大惊小怪。因为以前就有过这种事。”
  在单身军官宿舍外面寒气逼人的晨雾中,停着一辆灰色自动装卸小卡车。“档次差了点,”佩因特说,“但清晨5点钟我也只能找到这玩艺了。上车吧。”
  他们一路颠簸着朝舰队停靠处开去。威利的行李在车斗后部又蹿又跳仿佛想逃跑似的。“船在哪儿?”威利问,对佩因特少尉阴郁的沉默感到奇怪。
  “泊在河汊的一个浮标上。”
  “你们是正规的海军吗?”
  “不是。”
  “舰上有没有正规的海军?”
  “有三个。”
  “你是V7吗?”
  “是的。”
  “水兵?”
  “不是,搞工程的。”
  “你在‘凯恩号’上的具体工作是什么?”
  “通信。”
  威利吃了一惊,“这任务对一个工程师不是有点奇怪吗?”
  “在‘凯恩号’上可不奇怪。”
  “我觉得你不喜欢‘凯恩号’。”
  “我刚才可没那么说。”
  “‘凯恩号’什么样子?”
  “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参加过很多次战斗了吗?”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你在舰上干了很久了吗?”
  “看怎么说了。”
  “看怎么说什么?”
  “看你把什么叫做很久了。”
  “我认为一年就算很久。”
  “有时,我把一星期就叫做很久。”
  卡车在通到舰队停泊处的台阶上面停了下来。佩因特按了几下喇叭。码头边上停着一条只有一半覆盖着天棚、油污不堪的灰色小艇。三个在上面躺着的水兵无精打采地起身爬上台阶。他们的蓝布工作服已破旧不堪,衬衣的下摆在裤子外面耷拉着。他们把威利的行装搬上小艇,佩因特则把卡车开到几码外路边的一个停车场。这两位军官登上小艇,坐在天棚下面破裂的黑皮座位上。
  “好啦,‘肉丸子’,开船吧。”佩因特对舵手说。“肉丸子”是个肥胖的水兵,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简直吓人,可是头上却戴着一顶雪白的、往前斜得都快压着鼻子了的新帽子。
  威利的耳边突然响起当当的钟声,惊得他一下子跳了起来。原来他的头离那个钟还不到一英寸,便换了一个座位。小艇的轮机手发动马达,但几次都没有成功,惹得他毫不在乎地独自用脏话发了一通议论。他大概有19岁,个子又小又瘦,脸上黑漆漆的,一半是胡茬子一半是油污,而且还布满了雀斑。长而粗糙的黑发,垂得遮住了他那两只小眯缝眼。他没戴帽子,别的水兵全都称他为“讨厌鬼”。小艇刚吃力地突突响着离开停泊的码头,他就脱下衬衫,露出了身上像猴子一样浓密的体毛。
  威利大略看了看那只小艇。灰白的油漆正从其木头船壳上脱落,一片片凹凸不平的新漆过的地方表明那些地方原来的旧漆没被刮掉。船棚里的三个窗洞中有两个没有玻璃,是用硬纸板封住的。
  “佩因特先生,”轮机手以比马达的轰鸣声还大的嗓门喊,“咱们能不能在半路上停一下看场电影?”
  “不行。”
  “哎呀上帝啊,我们一辈子都看不上电影了。”“讨厌鬼”满腔牢骚地说。
  “一路上都不准停歇。”
  听了这话,“讨厌鬼”怨气冲天地连咒带骂了好几分钟。他竟敢在长官面前言语如此放肆,使威利吃了一惊。他原以为佩因特会喝止他,谁知佩因特对这一连串的下流话竟像是听水拍打船帮的声音一样毫不在意。佩因特坐着一动不动,双手握着放在膝上,闭着眼睛,嘴里嚼着一根橡皮条,外面还露着一截。
  “你说,佩因特,”威利大声问,“你认为我在舰上可能做什么工作?”
  佩因特睁开眼睛。“水雷呗。”他粲然一笑,随即又闭上了眼睛。
  小艇绕过福特岛的一端,驶入西侧的水道。“嗨,佩因特先生,”“肉丸子”扶着舵柄,踮着脚站在艇艉座板上喊道,“‘凯恩号’不见了。”
  “你疯了,‘肉丸子’,”佩因特说,“再看一下。她在R6泊位,‘贝勒伍德号’的前面。”
  “我跟你说的是,长官,所有的浮标都空着。看在上帝的份儿上,你自己过来看呀。”
  他拉了拉钟绳,打响了钟。小艇减速在波浪中摇晃着前行。佩因特爬到船舷上面,“真他妈的倒霉,她真的不见了。究竟在捣什么鬼啊?”
  “她也许是沉了。”一名在船头蹲着的水兵说。他是个长着娃娃脸的小青年,胸脯上刺着极其污秽的图画。
  “没那么好的运气吧。”“肉丸子”说。
  “那可没准儿,”“讨厌鬼”说,“巴奇水手长命令他们把2号主机房的底舱刮干净。我跟他说过全靠那层铁锈船才不漏水的。”
  “佩因特先生,现在咱们怎么办?”“肉丸子”问。
  “好吧,咱们来想想。他们不带这只小艇是不会出海的,”佩因特慢条斯理地说,“他们也许是刚换了泊位。再到周围找找看。”
  “讨厌鬼”关掉马达。小艇在死一般的寂静中缓缓地漂过一个不停地上下起伏的红色航道浮标。水面发出一股燃油和腐烂蔬菜的恶臭。“她在那儿呢。”“肉丸子”说着敲响了船上的钟。
  “在哪儿?”佩因特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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