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儿流浪记 二二

  “您想干什么?”维泰利斯责问道。
  “我逮捕您!跟我到警察局去!”
  “您凭什么打孩子?”
  “少废话!跟我走!”
  维泰利斯没有答理他,转身对我说:
  “你回旅店去,和狗一起待着,我设法带消息给你。”
  他不可能多说什么,警察已把他押走了。
  演出到此结束,我的师傅本来想逗人发笑的演出终于以悲剧告终。
  几只狗的第一个反应是紧追主人。可是我命令它们待在我身边,听惯命令的狗折回来了。我发现它们的嘴上都带上了嘴套,但鼻子尖上套的却不是铁笼子或者网套,而是一条和很多小丝带结在一起的狭缎带。白毛卡比系的是红缎带;黑毛泽比诺系的是白缎带;灰色道勒斯系的是蓝缎带。这真是舞台上的嘴套呀!维泰利斯把狗如此打扮一番,他肯定为警察导演了一场笑剧。
  观众纷纷散去,只有少数几个人坐着不动,议论着刚才发生的事情。
  “老头儿有理。”
  “不,他错了。”
  “警察凭什么打孩子?孩子一没有招他,二没有惹他。”
  “我看事情不妙。警察会指控他暴力反抗的。恐怕老头儿只能坐班房了。”
  我怀着一颗忧伤不安的心回到了旅店。
  维泰利斯早已不使我害怕了。确切地说,他只让我害怕了几个小时。我很快以真挚的感情爱他了,这种爱在与日俱增。我们总是生活在一起,从早到晚——常常是从晚上到第二天早晨——形影不离;晚上睡觉时,我们平分同一捆干草,亲生父亲对他孩子的照料也不会超过维泰利斯对我的关怀;他教我念书、唱歌、写字和计数;在漫长的旅途中,他总是充分利用时间,根据当时的情况和偶然的机会,教我这样或那样的课程;数九寒天,我分享他的毯子;酷暑盛夏,他帮我挑行李;餐桌上——或者更确切地说,吃饭时,因为我们常常不是在餐桌上吃饭的——他从不把最好的食物留给自己,从不把最次的分给我,他总是平分好坏;真的,他有时也揪我的耳朵或者赏我一个耳光,用劲大概比一般当父亲的稍微重一点。可是,这种小小的教训决不会使我忘却我们相处以来他给予我的体贴,他对我说的金玉良言以及一切慈爱的表示。他疼爱我,我也爱他。
  这个离别使我感到极大的痛苦。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重逢?
  有人说起过坐班房的事。维泰利斯要坐多长时间的班房呢?
  在这段时间里,我将干些什么呢?怎么生活?靠什么生活?
  我的师傅有随身携带钱包的习惯,他被警察抓走的时候,未不及把钱交给我。
  我的口袋里只剩下几个苏,这能养活心里美、狗和我自己这一大家子吗?
  我在焦虑中度过了两天,不敢迈出旅店院子的大门,一直守着心里美和狗,它们和我一样的悲伤和不安。
  第三天,有人给我捎来了维泰利斯的一封信。
  师傅在信中告诉我,他被关在监狱中,下周六要解送到轻罪法庭,因被指控违抗当局警察和对警察犯了粗暴的人身侵犯罪而受审。
  他在信中还说:“我气昏了,这个重大的过错将要我付出很高的代价,认错已为时太晚。你来旁听吧,你从中可以吸取教训。”
  接着,他又在信上对我平时的言行叮嘱了几句,最后,他说他亲吻我,要我代他亲吻卡比、心里美、道勒斯和泽比诺。
  我读着信,卡此伏在我的两腿中间,用鼻子闻闻信纸,它的尾巴的动作说明:它靠嗅觉认出这封信出自主人的手。这是三天以来,它第一次露出活力和喜色。
  我四处打听,有人告诉我轻罪法庭于星期六上午十时开庭。九点整,我已等在门口,第一个进入大厅。大厅里渐渐挤满了人,我还认出几个目睹警察和我们发生冲突的观众。
  对于法庭和司法、我是一窍不通的。但是,我本能地对它存有一种可怕的恐惧心理,审讯虽然不是与我而是与我的师傅有关,但我似乎预感到大祸即将临头。我蜷缩在一只大火炉后边,背靠着墙壁,把自己尽可能地缩着。
  最先受到审判的不是我的师傅,而是偷东西的、斗殴的人,他们一个个自称无辜,但到头来都判了刑。
  最后,维泰利斯来到被告席上,他被挟在两个宪兵中间,坐在其他被告坐过的位子上。
  开头说些什么,法官是怎么审问的,维泰利斯又是怎么回答的,我根本不知道。我的情绪异常紧张,没法听进去,或者说无法听懂。况且,我没有想到要听,我只是瞧着。
  我看见师傅站着,长长的白发向后披着,象一个羞愧的受苦人。我望着审问他的法官。
  “那么,”法官问,“您承认您把要逮捕您的警察揍了几下啰?”
  “庭长先生,只揍了一下,不是几下。我走到我们演出场地时,看见警察打了和我同行的孩子一个耳光。”
  “那不是您自己的孩子吗?”
  “不是,先生。可我疼他,象疼我的亲生儿子一样。一看见警察打他,我心里就火冒三丈,我狠狠地抓住警察的手,不许他动手。”
  “您也打了警察啰?”
  “事情是这样的:那时有人用手揪住我的衣领,我忘记是谁扑到我身上来了。我只看见是一个男子,没有想到是警察,一种不自觉的、本能的行为使我冲昏了头脑。”
  “您这年纪,不该轻易发火。”
  “是不应该,可是很不幸,有时尽干不该干的蠢事,今天我算是领教了。”
  “我们再听听警察的证词。”
  警察如实叙述了事情的经过,但他着重强调的,是维泰利斯嘲弄别人的方式、语调和动作,而不是他挨到的一拳。
  维泰利斯不大注意听取警察的证词,他在大厅里左顾右盼,我知道他是在找我。于是我毅然决然地离开躲藏的地方,混进好奇的人堆里,挤到了第一排。
  他发现了我,哀伤的脸上顿时露出一丝笑容。我觉得他见到了我感到很高兴,我的眼里不禁含满了泪珠。
  “这就是您要辩护的全部内容吗?”庭长最后问。
  “我自己是没有什么可多说的了。但是对我所钟爱的孩子,他就要孤身一人了,为了他,我请求法庭宽容,请求法庭尽可能使我们分开的时间缩短。”
  我认为,我的师傅会立即获释,可是事情并不那么简单。
  又一位法官讲了几分钟,最后审判长庄严宣布:“被告人维泰利斯,因犯有辱骂和殴打警察罪,判处徒刑两个月,罚金一百法郎。”
  监禁两个月!
  我眼中噙着泪水。维泰利斯经过的那扇门哗地一声被打开,他跟在宪兵后面,门砰的一声又重新关上了。
  两个月的别离!
  我到哪儿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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