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名 第6章

  "不用瞪我,小伙子,我们注意你已经很久了。我甚至敢打赌,我们比你自己更了解你,你几乎是个文盲,需要钱用就去赌博,必要时就喝酒。你舅舅在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因为涉及三个州的连续抢案,在怀俄明地方监狱关了九年。你妈妈在你五岁时去世。我们怀疑你舅舅是想找出杀他的凶手,而在和匪徒厮混时遭到逮捕。"
  "我的事还有什么你们不知道的?"楠恩问。这些人怎会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把这一切摸得一清二楚。
  "依我看,你没有理由拒绝我们提供的机会。"
  他们促膝长谈,直到午夜。楠恩一再地问各种问题,江柏特耐心地一一回答。当这男子走出他租来的房间时,楠恩已决定接受他的建议。三天后,他透过在阿布奎基当电报员的工作人员联络,当天下午就搭上了开往丹佛的火车。
  新生活从此展开。想不到,短短的六年后,他会回到"最后机会镇",在一个谷仓的阁楼里追忆往事,和不堪回首的过去在内心交战。
  肩膀压在铺着草的地板不大舒服,楠恩翻身坐起来用手扫些干草回来,垫一垫他临时凑合的床。
  他闭上眼睛,希望自己能睡着。然而,麦瑞琦清晰明亮的影像又出现在他脑海里。他睁开眼,四周的干草沉浸在月光下。他想起满月的夜晚,自己总不易睡着。
  他说老早想吻她的话并非说谎。多年前,坐在教室后排座位上,他无心听课,一心只想着抚摸她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然而抚摸、亲吻和拥抱她的事,在当年和现在一样不可能。当年,他和她的四岁差距好像是一百岁,她是镇上有地位的人士,而且是他的教师呢!天啊!
  但是,无论他的表现如何,或逃学或破坏公物,她一直对他很好,总是耐心地原谅他。有一天晚上,他离家出走,她让他在家里吃饭,还让他睡在起居室。
  楠恩叹口气,翻了个身。他常认为自己已经改变了,但如果他真的变了,也就不会轻浮地跟他搭讪。何况,她是已故警长的寡妻,而自己既然不能暴露侦探社的身分,表面上便仍是个连踏到她家门前都不够格的混混。不过,也是依云舅妈的好朋友,而自己得打探舅舅最近的活动。
  明天,他将去找麦瑞琦,向她道歉。但此刻,他只能躺在黑暗中,想着明天早上是否会看见她以怀疑与鄙视的表情回应他--正如今晚很多人看到他时的表情。
  第三章
  瑞琦的花园反映出她特有的可爱。楠恩推开矮栅门踏进庭院时,许多花名他都叫不出来;不过,玫瑰他倒是认得。园里相互辉映的鲜花的绿叶,很难叫人不去注意。当他继续沿着通往前廊的石头步道前进时,觉得自己就像煎饼锅上的雪片般不得其所。盛绽如虹的玫瑰芨放出令人晕眩的气味,在他四周飘移;这种芳香在暑热中只让人觉得厌腻。现在不过是早上十点多,但烈日已毫不留情地发威了。
  楠恩行过宽大、阴凉的前廊,站在门边以便观察街道,然后敲门。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门就开了。由于准备见的是瑞琦,所以,当他瞪着一位身穿黑衣、中年混血女人严肃的黑眼睛时,一时竟变得哑口无言。她紧紧地盯着他看,几乎早有预料。
  "请问您找谁?"最后她终于问道。
  楠恩脱下帽子,为自己突然的紧张不大高兴。"麦小姐……麦太太在吗?"
  "她正在后院忙些植物,您是……"
  "敝性甘,甘楠恩。"
  女人抬头对他微笑,点头表示认可。她深巧克力色眼睛周围的皮肤,皱成笑纹。
  "请进,甘先生。我叫黛芬,是麦太太的管家。她曾提起在昨晚的舞会见过你,请跟我来。"
  他踏进门厅,发现房子和自己印象中相去不远,一边想不知她还提过什么。今天屋里既暗又凉,是个躲避室外热气、令人欣喜的绿洲。屋内朝东的窗帘都已拉下,以防早上的阳光使房间过热。楠恩拿着帽子走过门厅,刺马钉的声音在厅内回响。
  瑞琦的管家领着他前往屋后的厨房;经过开着的双扇门时,楠恩朝起居室里瞄了一眼。那个地方仍旧以高雅、舒适的品味布置--对他这种人而言是个陌生的领域。和"终点牧场"那栋摇摇欲坠的房子比起来,瑞琦的家是俯宫殿。
  还不到厨房一半的路途中,有脚步声沿着走廊直接从头顶上传来,接着砰砰作响地循楼梯而下。一个稚气而高亢的声音叫道:"黛芬吗?是谁?"
  管家稍作停留,楠恩也随她停下脚步。他及时转身,望着一个纤弱的褐发小男孩跳下最后两阶,摇摇晃晃地"降落"在楼梯口。他的腿看起来就像露在白色水手装外的火柴棒。
  "你好,先生!"他匆忙地上前,头往后倾,以便仰视楠恩。"我是麦泰森。"小孩同时伸出手来。
  楠恩藏住自己的讶异。瑞琦和她丈夫拥有小孩十分自然。但,昨晚她并未提及。
  即使在幽暗的走廊上,楠恩仍可看出这个孩子的外貌遗传自瑞琦而非麦都华。他有一头褐发、水晶般的蓝眼洋溢着生气、光彩闪烁。如此纯净的一张脸,仿佛被用心擦亮过,零星的雀斑散布在他的鼻梁上。由于从未和孩童交往,楠恩发觉自己笨拙地伸出手。
  "我是甘楠恩。"
  泰森从头到脚把他打量了一番,好奇的目光很快地停在楠恩腰上的枪。仿佛被施了魔咒一般,男孩无法将目光转离那件武器。
  "先生,你用过那把枪吗?"
  "用过。"
  "真了不起!我能摸摸看吗?"
  黛芬巧妙地干涉道:"你先带甘先生到外面的棚屋找到你妈咪,好吗?"她抬起头来微笑,表示歉意,并点头示意屋后的大概方向。
  "甘先生,穿过厨房之后,沿着后廊绕屋子的旁边--"
  "奶奶说我们应该叫它回廊,"泰森严正地告诉大人。"不叫后廊。"
  黛芬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是,大裤子先生,你说的也许对,不过,对我而言那仍是后廊。"
  楠恩向管家点头表示谢意后,不知如何是好地跟着泰森穿过厨房。他突然发现自己很少和小孩相处,与身高只有三英尺多的孩子为伍,他觉得怪别扭的。
  他们踏出厨房的门,走过宽敞的后廊,向后院前进,泰森又再次跳下阶梯,楠恩则缓步而下,并把帽子戴回头上,以免烈日晒脸。
  小男孩轻松地在繁茂的花园里穿梭,朝车房和后门附近一座满是格子窗的建筑走。楠恩俯视这个区域,发现瑞琦家是主街住宅中唯一屋后拥有如此广阔花园的房子。如同屋前的庭园,园里到处布满盛开的花朵。她所修剪下来的废枝随处可见,但大体上,这个庭院如同五彩缤纷的拼花被。
  他们接近板条材质的建筑时,楠恩发觉泰森把小手偷偷伸进他的手里。震惊的他停下中幅的步伐,低头俯视身旁的小孩。
  "你在做什么?"楠恩问道。
  泰森抬头望着他,眨了一下眼睛。之后,他耐心地解释,仿佛那是世上最自然的事。"牵手啊!"
  "为什么?"
  "我们将成为朋友,不是吗?假如你是我妈的朋友,那么你也会是我的朋友。"男孩的笑容突然消失。他压低声音并向板屋瞄了一眼,好似不想让瑞琦听到。"我听到妈吗黛芬说昨晚你和她跳舞。"
  "没错。"
  楠恩猜测自己是不是将受到一个小孩严肃的责骂。他清清喉咙,百分之百地如履薄冰。在形象完美的女士花园中牵着小男孩的手,让他有种格格不入的感受。楠恩感觉汗水在肩胛之间滴流。他向板屋瞥了一眼,看见瑞琦仍在里面忙着,尚未发现他们;这让他松了一口气。男孩欲言又止。
  "你还有其他的话要说吗?"楠恩问道。
  "她很喜欢。"
  楠恩把帽子顶高些。"喜欢什么?"
  小男孩的两脚不停互换,兴奋得无法站在原地。"她喜欢和你跳舞。"
  楠恩皱了皱眉头。"她真的这样说?"
  泰森摇摇头。"没有,但是我十分了解她,而且我看得出来,她昨晚回来的时候不像往常那样悲伤。"
  "噢?"
  "先生?"
  "什么事?"
  "任何时候你都可以和我妈跳舞。"
  楠恩无言以对,但是他知道自己刚获得了项莫大的荣幸。他抿抿嘴角,尽可能严肃地答道:"谢谢你,我十分感激。"
  "来吧!"泰森再次拉着楠恩的手,身体往前倾,相信后者会在通往板屋的石径时拉着他。"妈!"他大叫着,稚气的声音在静滞的空气中高扬。"你看!"
  瑞琦的头和肩在板屋的角落出现,即使还有六码之外,他看得出她戴着一顶宽边的草帽,并在认出他的那一刻,双颊泛红。
  身为母亲,她镇定地等待他们,褪色的浅紫衣裙外围着一件沾有土渍的园艺围裙,一双手专心地在上面擦着。
  "是甘先生来了。"他们来到她身旁时,泰森自信满满地向她通报。
  瑞琦的目光没有离开过楠恩。"没错,我看得出来。甘先生,是什么风这么快又把你吹来了?"
  望着她,楠恩发现自己很难集中思绪。泰森在身旁跳上跳下,他的手仍握住楠恩的手。有个男孩紧粘着他、听着每字每句;这让他根本无法道歉。
  "昨晚你没说杰斯和依云预定何时从加州回来。"
  她拉拉用来保护长袖及袖口的袖套松紧带。楠恩端详着她的动作,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白皙的脸侧和透明肌肤下的青色血管。
  "他们预定去一月,而且,我想想--是三个星期前离开的。最迟应该会在下星期结束前回来。"
  泰森开始用他的手荡秋千,前后摆动他的手臂,迫使楠恩不得不改变并换宽站姿以保持平衡。瑞琦注意到了。
  "泰森,别烦甘先生。"
  泰森立刻放手。"我现在可以摸你的枪吗?"
  "不可以!"在楠恩回答之前,瑞琦断然地阻止。"回屋里去,要黛芬替大家准备些柠檬汁。告诉她,我准许你到地窖的冰箱拿些冰块,放进柠檬汁里。"
  "之后我能摸枪吗?"
  "再说吧!"
  "妈……"男孩开始抗议。
  "快去,泰森。"
  楠恩望着他快速地沿小径奔跑,头和肩忽上忽下地在繁花和绿叶之间穿梭。瑞琦别过头去正好给楠恩端详她的侧面的机会。
  "我是为了昨晚的事来道歉。"他温柔地说,猜测着她对这句话的反应。
  她很快地往上瞥了他一眼,一时大为诧异。
  "你似乎很惊讶。"他说道。
  "我从不知道你会为任何事道歉。"她坦承。楠恩几乎笑了出来。"但愿我已经略有改变。"
  他无法不看见她扫视过枪袋再重新与他对视时机警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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