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鱼片还没做好,不过还在研究,请等一等。哈,改成素烧肉吧!两份吗?剩下的要炸鱼好吗?”
怪不得女秘书听了尖叫起来呢。这不只限于竹子,连侍者领班,不!连经理本人,也未曾使用出一流英语。客人走进时,经理用这种语调问:
“啊,你来了,几个人呢?”
这时,那唯一的知识分子、第二代日本姑娘听了只是摇头。
“想一下子纠正过语音来,也不那么简单,使用语言反映着本人的生活程度,首先在语言中加上敬语就行了。”
女主人看问题倒还切合实际。
使用语言反映着生活,女主人这个意见使我受到极大的拘束。我先前认为黑人口音只不过像大贩、九洲的乡土音一般。是黑人特有的声调而已。但果真用它来反映黑人无礼仪的低级生活的话——联想起我们一家人的穴居生活,不由我大吃一惊。
在日本语方面,也通过女主人的指导,在顾客面前严加注意。不仅是我,凡在昭和初期出生的女子,无论在家庭、在学校都没有时间接受礼仪方面的教育。战后对待敬语,几乎认为早已过时。但来到纽约后,却被指定使用起一系列敬语,因而感到困惑的不只是我一个人。
其中有三个人得意洋洋自诩能操“上等日语”,结果过于恭敬反而令人感到俗不可耐。
“这样成了皇城的宫女一般。”
女主人差点忍不住笑了出来。
在这方面竹子也是个性很强,总改不过来。只要她压低声音,不叫女主人听见,是会蒙混过去的。但她的大嗓门儿却响遍整个大厅。
“多看看菜单吧!上面没写的就没有。烤肉两盘吗?是!马上端来。”
她的口音使女主人听了皱着眉头。“竹子小姐,你那大贩口音能不能想办法收敛收敛?”
“啊?大贩是我出生成长的地方。到了你这里硬叫我变成江户人,这根本行不通!太大!”
“我倒不是说大贩乡音不好,大阪语言也有更好的用法,你说的大阪话好像们僻村庄的小酒馆女人说的话一样。尽管端送上多么可口的佳肴美味,可你的日本话也会给生意减成色的。”
竹子在厨房窗口见到我,便走到我身边发起牢骚来。
“使用了三十年的语言,怎么也改不过来了。我也不是生长在码头和草屋里的,说话怎会听不懂呢?他们是成心和黑人的妻子作对嘛。”
竹子一向在到处散布自己嫁给了黑人。我近来发现她实际上内心是充满着自卑感的。竹子一再声称,在日本没有很好地生活过。但一遇女主人指教她时,她很长一段时间内总是无精打采。又下会操其它语言,所以只好沉默不语。一个爱说爱笑的人被封住了嘴,还有比这更悲哀的吗?而使她恢复元气的却是在志满子挨骂的那天。
“哎:再会装腔作势,假面具迟早会被剥下的。居然还说什么出身好呢!真正白人是不会和这种女人到一块儿的,自己还以为比嫁黑人强呢。虽说肤色是白人,可是得从头到脚都是美国血统才算哪。”
被竹子看作眼中钉的志满子,在休息日和一位男子手拉手地出进在十四段的廉价商店时,被竹子碰上了。竹子像立下大功一般跑来向我报告。事情便发生在那一个月之后。
“你看,到底还是这么回事。”
竹子眼睛里闪着光亮继续说道:
“志满子的男人是个意大利人。”
“意大利人?”
“我认为,弗兰丘里尼,这名字很有文章,结果还是被我猜到了。那男人怎么看也像意大利人。小个子,鼻子形状和爱尔兰人绝对不一样,比志满子低十公分,软弱无力,生得一副穷相。不知看上他的哪一点,两人到一起了。我走了过去,拍了拍她的脊背,使她吃了一大惊。连丈夫都不敢介绍便匆匆溜走了,怕我认出她丈夫是意大利人感到羞耻。她再也不会装腔作势了吧!”
从日本来时,在船上一直被志满子鄙视,这回竹子可发泄了积愤。她脸上浮出得意的笑容。
我也逐步看清了纽约的真面目,发现在白人社会中也存在着种族差别。这里居住着众多被称作高利贷之王的犹太人,但他们在背地里却受到歧视和指责。爱尔兰人在白人当中多数属于下等人。意大利血统的白人,不知为什么也在受歧视,驾驶垃圾处理车的多半是意大利人。意大利饭馆除有两三家例外,其他都是卖便宜饭食的。他们的职业代表是鱼店、理发店、洗衣房。这些店房比起白人经营的同行业,收费要低一些。
有一次志满子的额上长出一个肿瘤。上班来时肿得脸色很不好看,肿瘤尖部充有脓水,我甚至担心她会不会起面疔。在开始工作前,她的肿瘤便成了人家的中心话题。侍者领班告诉她在拉古斯特亚卖有一种药膏能治这种肿瘤。有人说不如下狠心把脓挤了出来,有人说这样会使伤口发炎的。还是不要去理它,任其成熟会自然痊愈的。我想起有一种饮用药可治这种病,但记不得药名了。我在使劲地想着。
“对了,对了,叫代亚金!不过,代亚金是日本药,不知道美国有没有卖的?”
我说完后,竹子接着大声调侃他说道:
“用不着大惊小怪吧,我看准是吃意大利面条大多了。”
她的话音未落,只见志满子两眼冒人暴跳三尺,我当时判断不出是什么突然惹她生这么大的气,志满子的喉咙里像撕裂布匹一般发出嘶鸣,她发了疯似地向竹子猛扑过去,抓住了她的手臂。
竹子也出乎意外,她被惊呆了。但她是勇敢的,她没有躲闪,只见她抡起双臂一面招架,一面喊道:
“你发什么疯?我说了句意大利面条,怎么会惹着你了?你这个女人真可笑!”
竹子的话更是火上浇油,志满子气喘吁吁半天才说出话来。
“你是个什么东西?嫁了个黑人丈夫!”
“不错,我男人是黑人,又怎么样?”
“生下个黑孩子,你还有脸说大话?”
“怎么?于你什么事?”
大人吵架居然牵扯到凯尼身上,竹子的气色眼看着变了。
“给意大利人做伴舞女郎,你有什么好说的?”
“凭什么管我叫伴舞女郎?我和你不一样,我是和白人正式结婚的!”
“你说些什么?意大利伴舞女郎!”
“我从来还没受过黑人老婆的气呢!”
战争新娘——一个吧女的人生自述 三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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