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求安娜去看心理医生,安娜去了,不过那仅仅是为了让瓦尔特高兴而已。那个心理医生根本就是个蒙占大夫,当他开口说话时,安娜早就将他摒弃于心房之外,只任凭自己的思绪天马行空,直到她听到他说:
“我们的时间到了,加斯纳太太,下星期见好吗?”
“没问题。”
自此她就再也没回去过。
安娜觉得这不仅仅是她本身的问题,相对她,瓦尔特也要负起一半的责任。她错在给了孩子们太多的爱,而瓦尔特则是爱得不够。安娜学会了不在瓦尔特面前提起孩子的事,但是她几乎等不及送瓦尔特出门上班,好让自己早些到育婴室里去陪她那两个宝贝。他们已经不再是嗷嗷待哺的小婴儿,她的儿女已经满三岁了。在他们身上,安娜已经可以揣摩出他们长大成人后的模样。跟同龄的孩子比起来,彼得高多了,身体结实犹如小运动选手,与他的父亲如出一辙。安娜常把他抱在腿上,对他说:
“啊!彼得!将来会有多少女孩为你神魂颠倒啊!你可得好好待她们哦!知道吗?”
彼得总会害羞地笑着搂住安娜。安娜转身面向柏姬。她一天比一天出落得更甜更美,她看起来不太像她的父母。头发如金丝般耀眼,肌肤细致得有如陶瓷娃娃。彼得继承了父亲的坏脾气,安娜有时候不得不轻轻打他几下屁股来惩罚他。柏姬就不一样,乖巧可人,像天使一般。瓦尔特出门时,安娜就会放音乐给他们听,并且念一些故事。孩子们最喜欢的是《一零一童话集》,他们总是一再央求安娜说那些会吃人的妖怪,小精灵、巫婆的故事,而且还百听不厌。夜深时,安娜抱他们上床,然后轻轻哼起摇篮曲:
“睡吧!我的心肝宝贝,睡吧!让爸爸来照顾你的羊群……”
安娜常祈祷,希望时间能软化瓦尔特对子女的态度,他的态度果然改变了,然而却是每况愈下。他痛恨这些孩子。起初,安娜以为瓦尔特之所以如此,是为了独享自己的爱。但是,渐渐的,她发现瓦尔特的所作所为不是因为爱,而是出于他对自己的憎恨。她的父亲是对的。瓦尔特是觊觎她的万贯家财才娶了安娜。孩子对他来说无疑是一大威胁,他甚至恨不得早日摆脱他们。瓦尔特一再向安娜提起卖掉公司股票的事。
“山姆没有权利阻止我们!我们可以带着钱远走高飞!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她一动也不动地看着他。
“那孩子们呢?”
瓦尔特的眼睛因怒火中烧而布满血丝:
“不!你好好听着。我们必须甩掉孩子。这对我俩都好,一定得这么做!”
从此刻起,安娜才算真正看清了瓦尔特疯狂的真面目。她真的吓坏了。除了一个星期来一次的清洁妇外,瓦尔特将所有的佣人都解雇了。安娜和孩子们必须跟瓦尔特独处,任他摆布。瓦尔特需要帮助。或许现在还来得及治疗他的心病。十五世纪时,所有心智不健全的人都被集中到“纳纶号”——愚人之船内。但现在是二十世纪,医疗技术如此发达,一定能找到可以舒解瓦尔特病症的灵药。
***
虽然现在是金风送爽,和煦的九月天,但是安娜却蜷缩在卧房一角,一直坐在那儿不停地发抖。瓦尔特把房门锁上了,安娜只有束手待毙。为了瓦尔特好,更为了她自己和孩子,安娜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她踉踉跄跄的走向电话旁。迟疑了几秒后,拿起话筒,准备拨号通知警方。
陌生的声音从电话彼端传来。
“您好,这里是柏林警局,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救救我!”
安娜喉头发紧。
“我——”
这时,不知从那儿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抢走了握在安娜手中的话筒,并将它狠狠掷到摇篮里。安娜向后退了好几步。
“哦!求求你!”
她低声哀求着。
“拜托!不要伤害我!”
瓦尔特一步步向她逼进,双眼异常明亮,声音轻柔地几乎让安娜快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我的亲亲,我不会伤害你的,知不知道为什么?”
说着伸出手来抚摸安娜。一阵战栗宛如电流般通过她的身体。
“因为我们都不喜欢警察来这里,对不对?”
安娜猛摇头,惊惶地说不出话来。
“真正的罪魁祸首是那两个该死的小鬼,安娜。我们现在就去摆脱他们,我——”
门铃突然响了起来,瓦尔特停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铃声又再度响起。
“给我好好地待在这儿!”他说,“我马上就回来。”
安娜呆若木鸡般望着他走出门外。瓦尔特转身锁上了卧室的门,安娜可以听到钥匙转动时的卡卡声。
他说他马上回来,安娜想着。
瓦尔特·加斯纳急急下楼去,走向大门打开它。一位身着灰色制服的信差站在门前,手里拿着一个密封的吕宋纸信封。
“这里一封给加斯纳先生、夫人的专函。”
“我就是。”瓦尔特回答,“请把信给我。”
他关上门,看了看手中的信封,很快的撕开它。他仔细看着信中的每一个字句。
“很遗憾通知您,山姆·洛菲先生在一次登山事故中遇难。
请务必于星期五中午十二点整,参加在苏黎士所举行的董事会紧急会议。”
底下的署名是“里斯·威廉”。
第三章
伊沃·帕拉齐罗马九月七日,星期一晚上六时
伊沃·帕拉齐站在床上,鲜血从脸颊汩汩流下。
“我的妈呀!看你干的好事!”
“哼!我只不过是给你点颜色瞧瞧罢了!你这个狗娘养的!”
她说。
在蒙特米尼约街一处公寓内,互相叫骂的两个人身上都是一丝不挂的。
即使鲜血正从那道被多纳泰拉抓破的伤口淌下来,但是在面对她那性感、令人亢奋的胴体时,伊沃仍然感觉到一阵颤悚在腰间隐隐流窜。
老天!她太正点了!她有一种既纯真又堕落的本质,令伊沃痴狂不已。
多纳泰拉拥有一张豹子似的脸蛋,高耸的颧骨、勾人的媚眼、丰满的双唇——多么香甜的双唇啊!不!他现在不能让这些影像盘据脑海。
伊沃从椅子上随手取了一片白布止住淌血的伤口后,才又气又恼地发现他拿的原来是自己的白衬衫。
多纳泰拉站在双人床上,像个疯婆子般大叫:
“我巴不得让你的血流光,就这么死了算了!卑鄙无耻的皮条客!”
伊沃不止一次想过,自己究竟是怎么会淌上这滩浑水的。如今的处境,真是所谓进退维谷,无所适从。从前他一直自诩为最快乐的男人,身边的朋友无不钦羡他的艳福。朋友们?不对,该说是每一个人吧?因为伊沃的“战绩”,是无人可与之匹敌的。
打从光棍时期开始,他就是个幸运小子,就跟唐乔瓦尼①(注:莫扎特歌剧中的男主角)一样,让半数以上的意大利男人嫉妒得牙痒痒的。
他的人生哲学就是“男人的荣耀来自女人”,这句座右铭让他一直周旋于脂粉堆中,忙得不可开交。
他是个十足的浪漫主义者,风流韵事未曾间断过,每次他都以新的恋情来抚平旧恋的伤痕。
伊沃打从心底崇拜女人。对他而言,每一个女人都美若天仙。从维皮亚的街头女郎到康得提区的时髦模特儿,无一不受到他的赞赏。唯一不合伊沃胃口的是美国女人。对他而言,她们太独立了。此外,对一个把朱塞佩·威尔地译成乔·格林这么不浪漫字眼的国家,他又能有多大的期望呢?
伊沃总喜欢把上打的女孩们,安置在不同的金屋里。他的恋爱过程大致上可区分为五个阶段。
刚刚与他邂逅的女孩属于第一级。她们会收到鲜花,每天一通问安的电话,和一纸满载相思的诗篇。
第二级的女孩则会收到古蒂牌围巾,以及装满佩鲁贾出产的巧克力的瓷盒。
第三级的女孩则会收到珠宝和衣物,并且可以和伊沃一起到埃尔图拉或弗拉维亚酒店那等气氛优雅的高级餐厅进餐。
第四级的女孩得以与伊沃同床共枕,享受他无微不至的照拂,并且对他的技巧赞叹不已。
他们幽会的地点是伊沃费了许多心思安排的。在玛尔古塔路的高级小公寓里,鲜花满布,有紫丁香和罂粟;依不同的女孩放不同的音乐,有时是歌剧、古典乐,有时则是摇滚乐。伊沃的厨艺更是一流,他的拿手好菜就是“猎人之鸡”。当充满情趣的晚餐结束后,他就会在床上与情人小酌几杯镇得冰凉的香模……噢!多么令伊沃兴奋的第四级呀!
但是,与前面四个阶段相比,第五级恐怕才是境界最高的一级了,伊沃得准备一篇感人肺腑的临别感言、一份厚重纪念礼,还有一个含着泪光的长吻。
***
然而,这一切都已成了过眼云烟。
伊沃迅速瞥了一眼镜中的自己,被多纳泰拉抓破的伤口仍然流血不止,他真是吓坏了。
现在他的脸色看起来,就像被一部失控的打谷机碾过一样凄惨。
“哦!看看你对我做了什么!”
他喊着:
“亲爱的,我知道你不是存心要这样待我的,不是吗?”
说着走向床边,将多纳泰拉拉到怀里。她柔软的香臂环过伊沃的颈子,但是当伊沃轻轻搂住她时,她却突然将十根又尖又长的指甲戳进他的背脊,像一头发狂的野兽开始对伊沃展开攻击。伊沃痛得大叫。
“你再叫啊!”
多纳泰拉大声嘶喊。
“如果我手上有一把刀,我就马上割掉你的舌头,塞到你喉咙里去!”
“哦!求求你!”
伊沃随之哀号起来:
“孩子们会听见的!”
“这样最好!”
多纳泰拉更是高声哭喊:
“好让他们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个不折不扣的垃圾!”
他向她走近一步。
“我最亲爱的——”
“你敢碰我!我宁可跟街上随便那个喝得醉醺醺、感染梅毒的水手胡搞,也不愿让你碰到我半根汗毛!”
伊沃停下来,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污蔑。
“我不希望我孩子的母亲会说出这种话。”
朱门血痕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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