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爱笔记 八七

  他做了一个鬼脸,在寻找什么。卢克莱西娅太太可猜出了他不是缺乏词汇,而是要准确地说出一个还不够具体、在他那早熟的小脑袋里正在酝酿的想法。现在她确信了:这孩子对画家希勒的狂热是一种病态。可能或许正因为如此,她才可以确定:阿尔丰索会有一个非同一般的未来,当个怪诞的作家,或者古怪的艺术家。如果她要去赶利戈贝托的约会,她会告诉他:“你愿意你儿子既是天才又是神经官能症患者吗?”她还要问他:一个孩子处处拿自己比做一个有怪癖的画家,比如,埃贡·希勒,那会不会对他的心理健康有危害?可是,利戈贝托会反问她:“什么?你一直在跟阿尔丰索来往吗?咱们这不是分居了吗?就在我给你写情书试图忘记过去发生的事情、原谅那些事情,你却一直偷偷地接待他吗?这孩子就是你把他教唆坏的,是不是又把他弄到你床上去了?”卢克莱西娅心里想:“我的上帝,我的上帝!我真成了一个不可救药的白痴了!”如果要赴约会,唯一不能做的就是提阿尔丰索的名字,一次也不行。
  “你好,胡斯迪塔!”那孩子在问候女仆。后者衣冠整齐、身穿浆洗干净的工作罩衣正走进小客厅——餐室,她手里端着放有茶、永远不可缺少的酥脆饼子夹奶油和果酱。“你别走!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你看这是什么?”
  “还能有什么!你特别喜欢的那种肮脏玩艺儿罢了。”胡斯迪尼婀娜转动着眼珠,瞥了一眼那本书。“一个泡在水里的不要脸的家伙,正在看着两个裸体姑娘,她们只是穿着袜子和戴着草帽,故意让他看的。”
  “看上去就是这样,对吗?”阿尔丰索喊道,还摆出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来。他把书递给卢克莱西娅太太,让她每页都察看一遍。“不是两个模特儿,只是一个。那为什么看上去像是两个呢?一个是正面,另外一个是后背。那是镜子的缘故!母亲,你明白了吗?下面的题目把一切都说明白了。”
  《希勒在为一名面对镜子的裸体模特儿做画》(1910)《格拉菲斯切·萨穆伦·阿尔贝迪纳,维也纳》,卢克莱西娅念了出来。她一面察看,一面被某种她不知道的东西所吸引,她只知道那东西不在画面里,确切地说是一个不在这里的东西;与此同时,她模模糊糊听到阿尔丰索说话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激动了,只要一谈到希勒他就是这个样子。他在给胡斯达尼婀娜解释:镜子“就在咱们站的这个位置上,就是看画人的地方。”他还说:正面看到的这个模特儿,不是有血有肉的那一个,而是镜子里的形象;背对着咱们的画家和模特 才是真正的活人。他的意思是想说:埃贡·希勒开始画库阿(女模特儿的名字——译注)的时候是从后背落笔的,是面对镜子的,但是后来被她在镜子里的形象所吸引,于是决定也画下来。结果,在镜子的帮助下,他画了两个摩阿,实际上是一个人:一个完整的摩阿,一个有前身和后身的摩阿;实际上谁也不可能看到那个真正的库阿,因为“咱们只能看到咱们眼前的东西,而不是这个眼前后面的东西。”明白这面镜子对埃贡·希勒来说为什么如此重要了吧?
  “太太,您不觉得那屋顶快支持不住了吗?”胡斯迪尼婀娜夸张地说,一面敲敲自己的太阳穴。
  “有一阵工夫了。”卢克莱西娅点点头。为着控制阿尔丰索,她问道:“这个摩阿是什么人?”
  是南太平洋岛屿上的塔希提人。她一来到维也纳,就跟一位画家同居了。此人也是个滑稽小丑和疯子,他名叫:埃尔温·多米尼克·奥塞。那孩子连忙翻过去几页,给卢克莱西娅和胡斯迪尼婀娜看有摩阿的画面:那个塔希提女人身穿五颜六色的长袍在跳舞,从胸衣皱褶处露出乳头坚挺的小小乳房来;此外,还有仿佛被双臂逮住了的两个蜘蛛般的腋毛。她经常在夜总会跳舞,是诗人和画家的缪斯女神 。除去给埃贡·希勒做模特儿之外,也一度是他的情人。
  “这我从一开始就猜到了。”胡斯达尼婀娜说道。“这个强盗一画完模特儿就跟她们睡觉,这咱们早就知道了。”
  “以前偶尔有过,做画以后跟她们睡过觉。”阿尔丰索肯定地说,口气平静,表示同意。
  “可并不是所有的模特儿。在他1918年的记事本上,那是他在世上的最后一年,有117位模特儿到过他的画室。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他能跟那么多的模特儿睡觉吗?”“他也没有变成肺痨。”胡斯迪尼婀娜庆幸地说。“他是不是死于肺病。”
  “他死于西娅牙流感,才活了28岁。”阿尔丰索说明道。“看来要是你不知道的话,我也会死的。”
  “胡说,也不能开这种玩笑,会带来厄运的。”女仆责备他说。
  “可是这里有个地方不大对头。”卢克莱西娅打断了二人的话。
  她从那孩子手里拿过来画册,重新翻阅起来,注意寻找那幅深棕色的画,那幅用准确的细线条画出的作品,那幅画家同那位被镜子变成双重(叫做分裂不是更好吗?)的模特儿在一起的画,那个睫毛上染了蓝色的舞女摩阿似乎在用忧伤、柔和、机敏的目光在回答埃贡·希勒特别专注和几乎带有敌意的眼神。卢克莱西娅太太对自己刚刚发现出来的某种东西感到不安。啊!对了,就是这 顶从身后望去的帽子。除了这个细节,在其它任何方面,这个塔希提女人苗条、性感、柔弱身躯的前后两部分,连同那蜘蛛般的腋毛和阴毛,都达到了完美的程度;一旦发现了镜中的形象,立刻可以辨认出 画的作者观察的两个形象是来自同一个人物。
  但是,如果看帽子,则不是这样。背对观众的这个女人,头上戴的,从后面这个角度看,不像是一顶帽子,而是某种模糊不定的东西、看了以后令人不安的东西、类似风帽的玩艺儿,甚至、甚至好像是个野兽的头颅。对,好像是个虎头。总而言之,绝对不像从正面看摩河头上那顶俏皮、女性味十足、把她的面庞点缀得格外娇媚的小帽子。
  “真是奇怪呀!”那位继母又重复了一遍。“这顶帽子从背后的角度看,变成了一个假面具。一个野兽的脑袋。”
  “就像我爸爸要求你对着镜子戴的那一顶吗?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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