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爱笔记 三

  她一面极力掩饰着心中的困惑,一面小口喝着杯中水。水有些凉了,她觉得很舒服。那孩子急忙抓住她另一只空闲的手,重新亲吻起来,一边饶舌地说:“母亲,谢谢你。你真好!我早就知道你心眼好,所以我才敢上门来看你。我给你看看我的画。咱们谈谈埃贡·希勒吧。谈谈他的生平和绘画。我还想给你讲讲我长大了做什么,还有好多好多事情要说。你早就猜到了,对吧?母亲,我要当画家!对,当画家!”
  胡斯迪尼婀娜惊慌地摇摇头。室外,马达的轰鸣和喇叭声声扰乱了圣伊西多罗街区的黄昏;卢克莱西娅透过小餐室的薄窗帘依稀看到橄榄树那光秃的树枝和多结的树干,一副早已变得亲切友好的外貌。不能再软弱了去了,是做出反应的时候了。
  “好啦,阿尔丰索,现在你让我高兴高兴。马上走吧!请吧!”她说话的口气是严厉的,但已经不是发自内心的了。
  “好吧,母亲。”小家伙一下子跳了起来。“我听您的。以后永远听您的话,一切都听您的吩咐。您看着吧,我一定表现得特别好。”
  他说话的口气和表情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与自己的良心重归于好了似的。一咎金发在他的前额上扫来扫去;眼睛里闪烁着快乐的火花。卢克莱西娅太太看到他伸手到后面的裤兜里掏出一块手帕擤擤鼻涕;接着,他从地上捡起书包、画夹和铅笔盒。把所有这一切都背好以后,他一面微笑着向门口退去,一面目不转睛地望着卢克莱西娅太太和胡斯迪尼婀娜。
  “一有可能,我就逃学来看您,母亲。”他站在门框下,声音颤抖地说道。“胡斯迪塔,当然也包括你。”
  门关上以后,两个女人伫立不动,一言不发。片刻后,远处传来皮拉尔圣母教堂的钟声。
  一条狗在狂吠。
  “这真不可思议。”卢克莱西娅太太嘟哝道。“居然厚着脸皮跑到这里来了。”
  “不可思议的是您这份好心肠。”女仆忿忿然地反驳说。“您原谅他了。不是吗?可他给您准备了陷阱让您和先生吵架啊!太太,您这是不经过炼狱直接上天堂!”
  “丝毫不能肯定那就是陷阱,也不能说那些事情就是他那个小脑袋瓜盘算出来的。”
  她向洗手间走去,一面自言自语地说着。但是,她听到胡斯迪尼婀娜在纠正她的话:
  “当然是他盘算出来的。阿尔丰索是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的。难道您还不明白吗?”
  卢克莱西娅太太心里想:“她说的也许有理。”可他是个孩子,毕竟是个孩子啊!难道他不是个小孩?当然是了,这至少是没有疑问的。在洗手间里,她用冷手拍拍前额,又照照镜子。她觉得鼻子变尖了,鼻翼急切地在跳动,眼睛周围出现了青色的眼圈。她看到微微张开的嘴巴里舌头变成了鲨鱼皮样的斑点。她回想起皮乌拉省的壁虎和鼠蜥;它们的舌头总是干干的,跟她现在的舌头一样。阿尔丰索的出现使她感到自己的心已经变得像石头一样坚硬,如同北方大沙漠史前残迹一样的古老。她不假思索、机械地解开腰带,借助肩膀的抖动脱下了睡衣;绸缎仿佛抚摸似地滑过她的身体;咝咝地落到地上。堆成扁圆的绸衣盖住了脚面,好像一朵大花。
  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和要做什么,只是呼吸急促地双脚迈过绸衣的包围圈,然后把睡衣拉向浴盆;接着,她脱下花边内裤,一屁股坐进盆里。你在干什么?卢克莱西娅,你要干什么?她没有笑容。她一面尽量让急促的呼吸平静下来,一面双手打开冷热两个水龙头,时而试试温度,时而增减着冷、热水,时而松松或紧紧喷头,因此水流时冷时热、时强时弱、时而迅猛、时而平缓。她的下身不停地向前、向后、向左、向右扭动,直到找到合适的姿势为止。这样最好。一阵战栗通过脊柱传遍了全身。出于对那个近半年来反复被她骂的孩子的怜悯,她心里一再嘀咕:“也许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也许他就是那么做的。”也许他并不坏,也许不坏。顽皮、机灵、爱吹牛、马马虎虎。但是心地不坏。“也许不坏。”种种心事翻腾上来,仿佛开水锅里的水花。
  她回想起与利戈贝托相识的那一天,想起这位鳏夫的大佛爷耳朵和放肆无礼的鼻子,认识以后不久,就和他结了婚;她还回想起第一次见到丈夫前妻的儿子的情景:那孩子身穿水手服——带锚的小帽子、蓝制服、金纽扣——;想起后来逐渐发现和学会的事情,住在巴兰科时的生活,那出人意料、充满想象力、紧张的夜生活;她记得利戈贝托为了同她一道开始新生活而在巴兰科兴建的住宅,记得丈夫和建筑师为设计她的新家而发生的争吵。从那时到现在他和她经历了多少事情啊!脑海的形象来来去去,模糊、变形、混杂、连续不断,如同这轻巧的喷头把水的抚摸送到了她的心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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