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相同又不同的两姐妹  二

  但不幸的是,这一对孪生姐妹既继承了母亲的花容月貌,也继承了父亲那种极大的虚荣心和权势欲,她们中的每一个都力求在各方面超过对方,进而还要超过所有的同龄人。在她们的童年,一般孩子在那个年龄都无所用心、毫无邪念地戏耍,这两人就已经事事处处勾心斗角、互不相让。倘若一个陌生人喜欢其中一个孩子妩媚可爱,给她的手指戴上一枚漂亮的小戒指,却没将同样的礼物赠给另一个。那么,母亲就会看到受轻慢的女儿伸直身子平躺在地板上,牙齿咬住僵硬的拳头,鞋跟狂怒地猛烈敲击地板。一个受到一声称赞,得到一个爱抚,做成了一件事,另一个就受不了。虽然她们互相酷似得让左邻右舍戏称她们是小镜子,可是她们各不相让,整日价胸中燃烧着熊熊的妒火。母亲徒劳地试图遏制这种不顾手足情谊的极端的虚荣心,徒劳地试图松弛她们你争我夺的这根绷得太紧的弦;后来她不得不承认,这里有一笔招灾惹祸的遗产正在孩子们尚不成熟的形态中继续滋长,满腔忧愁中她可以聊以自慰的是,恰恰多亏了这种持续不断的你争我斗,姑娘们不久便成为她们这个年龄段里最机智敏捷、最精明能干的人。因为不管一个学习什么,另一个马上跟着学,急不可耐地要胜过她。由于她俩心灵手巧,很快就学会了各种有用和有吸引力的女性技能,诸如:织亚麻布,给织物染色,镶嵌首饰,吹笛子,优雅地跳舞,写作优美的诗歌,随后又悦耳动听地和着琉特琴吟唱。最后,超出宫廷贵妇们的一般特性之外,她们甚至还学拉丁语,几何学以及更高深的哲学科学。这些学科都由一位年老的教会执事亲切友好地教给她们。不久,人们在阿克维塔尼亚就再也找不到在体态风流、举止优雅和思维敏捷上可以和女商贩这两个女儿媲美的姑娘了。不过,大概也没有谁能说得出,这两个酷肖者中的哪一个,海伦还是素菲娅,达到了尽善尽美的高度,因为无论在身材还是在思维活跃和谈吐上没有谁能将她们俩区别开来。
  但是随着对文艺的爱好,随着对所有这些敏感、温柔的事物的了解——它们给灵魂和肉体以随时渴望摆脱禁锢进入情感的无穷尽境界的激情,这两个姑娘不久便在内心对她们母亲的低贱身分产生了强烈不满。每逢她们参加学院的学术讨论会,和博士们热烈讨论过各种论点后回到家里,抑或每逢她们耳畔还回响着乐曲声,从舞蹈者的圈子返回这烟雾弥漫的胡同,看到她们的母亲蓬乱着头发坐在她的香料后面,为了几块姜汁糕点或几个发霉的铜板高声叫卖直到天黑,每逢这种时候,她们总是怒气冲冲地为她们久久难以摆脱的贫困感到羞愧,而她们床铺上那个破旧草垫则锋利地摩擦着她们那在内部炽热燃烧着的、还一直保持着处女贞洁的肉体。夜晚,她们久久不能入睡,诅咒她们的命运。她们有能力在优雅和才智上胜过贵妇人,她们有资格身穿柔软的、起伏波动的衣裳、浑身珠光宝气地闲适漫步,可是她们却被活活埋葬在这个散发霉味的腐烂洞穴里,命中注定至多给箍桶匠或者刀剑制造匠当家庭主妇。她们,她们可是大元帅的女儿,本身就因血统和盛气凌人的气势而具有王家风度。她们渴望金碧辉煌的居室和成群的仆役随从,渴望财富和权势,每逢偶遇一位贵妇身穿毛皮镶边的裘皮大衣从身旁经过,放鹰猎手和卫兵们簇拥在轿子四周,她们的脸总是因愤怒而变得像她们嘴里的牙齿那样煞白。于是,叛逆父亲的狂暴和虚荣便在她们的血液里沸腾起来。父亲同样也不愿满足于小康生活和低人一等的地位嘛。白天黑夜她们不想别的,只想着她们能以何种方式摆脱这种有失体面的生活。
  这样,就发生了一件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的事。一天早晨,索菲娅醒来时发现她旁边的床上是空的:海伦,她的镜中形象,她的愿望的对手,偷偷出走,一夜未归。受惊吓的母亲忧心忡忡,生怕她是被一个贵族子弟劫走了。因为那些少年中的许多个曾被姑娘们那束双重的光芒所射中,头晕目眩神魂颠倒。她慌慌张张、衣衫不整地奔到以国王名义管理城市的行政长官面前,恳求他逮住那个坏蛋,他答应了。然而,令母亲羞愧难言的是,第二天谣言就传开了,这谣言有鼻子有限,说是海伦,这个几乎还没到结婚年龄的女孩完全是自觉自愿地和一个贵族少年私奔了。过少年为了她把他父亲的银箱和柜子全都强行撬开。一个星期以后,在这第一个信息之后飞快传来了更糟糕的信息。旅行者们纷纷讲述,这个年轻的荡妇在那座城市里和她的情人过着多么阔绰、奢侈的生活,身边簇拥着仆役、鹰隼和南欧的动物,身上穿着毛皮衣服和闪闪发光的锦缎,惹得当地所有的体面女人十分恼火。这个坏消息在众人喋喋不休的嘴里还没嚼够,一个更糟糕的消息又接踵而至:海伦厌倦了那个乳臭未干的子弟,刚花光他口袋里的钱,便去了老耄的司库大人府上,出卖自己年轻的肉体以换取新的奢侈,并且正在无情地掠夺那个迄今一直一毛不拔的人。过了不多几个星期,在她拔光了金羽毛,将那光秃秃的老头像一只拔光了毛的公鸡那样撇下之后,她换了一个新的情人。最近为了一个更富有的人,又将这个情人抛弃。不久,真相大白于天下:原来海伦在附近这一带出卖自己年轻的肉体,其勤勉的程度决不亚于她母亲在家里兜售香料和蜂蜜甜面包。不幸的寡妇徒劳地派遣一个又一个使者去见这个不可救药的堕落女儿,劝说她不要如此邪恶地贬抑她父亲的在天之灵:这简直是极大地伤害了母亲的感情,让母亲蒙受莫大的耻辱。有一天,一支富丽堂皇的仪仗队伍从城门沿着大街走过来。前列的步行者身穿大红长袍,随后是骑马者,俨然是一位王公的入城式。而在他们之间,为波斯狗和奇异的猴类簇拥着的则是海伦,早熟的妓女,美丽得就像与她同名的始母,就像那位把富人们搅乱的海伦,这海伦被打扮得像示巴女王进入耶路撒冷时的那副模样。人们惊奇得目瞪口呆:工匠们放下了手中的活儿,文书们撂下笔,看热闹的人群围住这个行列,直至最后这群沸沸扬扬行进着的骑马人和仆役终于在集市广场上整好队伍,准备隆重迎接贵宾。车帷终于拉开,这位带孩子气的荡妇昂首阔步从宅邸的大门走进去,这正是从前属于她父亲所有的那座宅邸,一位挥金如土的情人如今为了三个热烈的良宵,已将它从国王手中给她买了回来。就像走进一块农奴制的公爵领地那样,她走进摆着那张豪华大床的房间,她母亲就是在这张床上光荣地生下了她。那些久已弃置不用的房间里很快便摆满了源于异教的珍贵塑像。凉爽的大理石栏杆沿着木头楼梯向上伸展并扩散开来形成人工的瓷砖和马赛克镶嵌的图案,布满画像和故事情节的手工编织的地毯不断增多,一片带色的常春藤,懒洋洋地攀附在墙上,金餐具的叮噹声和盛大宴席上始终准备着的音乐声响成一片。对种种技能十分熟练、带有青春的魅力和心灵诱惑力的海伦,在短短的时间内就变成熟谙种种卖弄风骚和狎昵本领的能手,成为所有妓女中之最富有者。从邻近各城市,甚至从外国,富翁们都蜂拥而来。基督徒,多神教徒和异教徒,至少要来享受一下她的宠爱。由于她对权势的欲望实在太大,丝毫不比她父亲的功名心逊色,所以她严格控制住这些恋人,竭力抑制男人的激情,直至他们的财产被压榨殆尽。连国王的亲生儿子在享受一个礼拜的欢乐,带着醉意而又十分清醒地离开海伦的怀抱和房屋时,也不得不向当铺老板和贷款者支付痛苦的赎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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