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惧  十一

  “你在等我……原来这样……也有你。’’她觉得她都气糊涂了。要是能朝他面门揍一拳,那该多好呵!但她控制住了自己,又不胜厌恶地望了望他,好像是在考虑她该不该把整个淤积在心的愤怒发泄出来,当着他的面痛骂一顿。过了一会儿,她突然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钻进了拥挤的人群。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依然恳切地伸着一只手,直到大街上拥来挤去的人群也把他裹住,像汹涌的波涛推着一块正在下沉的木板,那木板摇晃着,旋转着,拚命抵抗,但最终仍不由自主地被冲了。
  但令人忧虑的是,她不能抱什么好转的希望了。就在第二天,又来了一个便条,又来了一皮鞭,惊醒了她那已经减弱了的恐惧。这一回是要二百克朗,她乖乖地给了人家。在她看来,敲诈的钱数这样猛增,是很可怕的,她也感到财力上应付不了了,因为即使是生活在一个富有的家庭里,她也没有办法私下里弄到大笔的现钱。那末,以后可怎么办呢?她,明天可能就要四百克朗,很快就是一千克朗,她给的愈多,对方要的也越多,到最后她的财源枯竭了,还会送类似的信,那可就彻底垮台了。她所买的仅仅是时间,一段喘息的时间,休息那么两三天,也许是一星期,但这是一种充满痛苦和紧张心情的毫无用处的时间。她读不下书,什么事情也不能做,像着了魔似的经受着内心恐惧的追击。她觉得自己真的生病了。有时她不得不突然坐下来,因为心跳得太厉害,一种深沉的忧虑好像铅水一样灌满了她的身体。她感到又痛苦又疲倦,尽管这样,她还是不能安眠。虽然每根神经都在震颤,她还得面带微笑,装作愉快,谁也想象不出她为装出这副高兴的样子做了多大的努力,这是天天如此徒劳无益地克制自己情感的壮举。
  在她周围所有的人当中只有一个人——她这样想——好像从她内心产生的可怕的情绪上看出了一点什么,而这个人所以会这样,只是因为他一直在窥视着她。她觉得她丈夫在不停地研究她的心理,像她对他所作的一样,这样一想,她便不得不加倍小心了。他们日夜都在相互窥测,好像在相互兜圈子,为的是彼此窥探出对方的隐秘,而把各自的秘密隐藏在背后。最近,她丈夫也完全变了。最初审讯般的那几天里他那吓人的严厉已经让位于他的一种独特的亲切关怀,这使她情不自禁地起新婚的岁月。他待她像照料一个病人,是那样的无微不至,竟使她感到很窘。当她看到他怎样时不时地就帮她补上那么一句使她摆脱困境的话,他怎样向她明“承认”是多么轻松愉快的时候,她的心似乎都停止了跳动。她明白他的心意,感谢他的爱怜,心情变得愉快起来。但她也觉察到了:随着爱慕心理的滋长,她在他面前的羞愧感也在增强,由于有了这种羞愧感,她的口反而比以前她不信任他时更严了。
  在这些日子里,有一天,他跟她面对面相当露骨地谈了一次话。她回到家,走进前厅就听到了震耳的声音,那是她丈夫的声音,又尖锐又果断,还有家庭女教师的吵吵嚷嚷的唠叨声,而且夹杂着哭泣和抽噎的声音。她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大吃一惊。
  每当她听到高声说话或家里有人情绪激动时,她都要吓得浑身一哆嗦。这是害怕要她回答一切的感觉,特别是极怕又来了那样一封信,揭穿了秘密。她打开门的时候,总是先用询问的目光看一看每个人的脸,查考她不在时是不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她离开以后灾难是不是并没有降临。她弄明白了,这次只是孩子们吵了架,正在进行一次小规模的法庭审讯,便很快镇定下来。一个姑妈几天前给男孩带来了一件玩具,是一匹小花马,小妹很生气,因为她得到的是差一等的礼物。她企图为自己争得同等的权利,而且是那样的迫不及待,结果白费心思,反而使得男孩一口回绝了她,说他的玩具连碰也不让她碰,这最先是引起那个女孩公然的愤怒,接着她便不再作声了,她满腹愁闷,显得无可奈何,但又相当倔强。但第二天早上,小马忽然不见了,连点踪迹都没有,怎么找也找不着,最后才偶然在炉子里。那丢失了的小花马,已经被剪得稀碎,木头骨架折断了,花色的毛皮撕掉了,塞在肚子里的东西也被掏出了。嫌疑自然是落到了小女孩的头上;男孩又哭又嚎地去找父亲告发那个可恶的小女孩,于是就开始了审讯。
  这次小小的法庭审讯很快就作出了判决。那个小女孩起先拒不承认,当然是羞愧地垂着目光.心虚得声音发颤。家庭女教师出面证明她有错;她曾经听小女孩在气头上威胁过人家,说要把小马扔到窗外去,女孩拚命否认也没有用。她绝望地哭着喊着闹了好一阵子。依莱娜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丈夫;她觉得,他好像不是在审问孩子,而是在审问她自己,因为说不定明天她就可能这样站在他面前,声音同样的颤抖和一样的结结巴巴。起先,她丈夫目光很严厉,只要孩子硬是不说实话,他就一句句地逼着她放弃反抗,而在她每说一句不承认的话时他却从不生气。后来,遇到沉着脸顽固地否认时,他却好心好意地劝说她了。他直截了当地向她表示,说这种行为从心理上看是有它的必然性的,她最初一气之下轻率地干出这样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根本没考虑这么做会真的伤她哥哥的心,是可以原谅的。他亲口向她保证,说一切都可以得到谅解,那样温和、那样令人信服地对这个变得越来越没主见的孩子解释:她的行为尽管是可以理解的,但又是应该受到谴责的。这样一来,那女孩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哇地一声大哭起。不一会,她哭得像个泪人似的,断断续续地吐口承认了。
  依莱娜急忙奔过去,搂住那个哭得满脸泪水的孩子,但那小女孩却气哼哼地推开了她。她丈夫以劝告的口气责备她不该这样过急地表示怜悯,因为他不想一点惩罚不给就了结这件事;因此,他决定不准小妹明天去参加她盼了好几个星期的娱乐活动,这虽然是无足轻重的,但对小妹说来却是很严厉的惩罚。女孩听了他的判词,呜呜地哭了起来;男孩喜出望外,大声叫好,但这样过早的恶意讥笑立刻也把他卷进了这项惩罚之中,因为他幸灾乐祸,也取消了他去参加那个儿童娱乐活动的权利。两个孩子都很悲哀,只是因共同受了惩罚而各有安慰。最后他们离开了房间,依莱娜单独跟她丈夫留在了那里。
  她觉得现在终于找到机会,借口谈孩子的过错和认错来谈谈她自己的事了。如果他现在能宽宏大量地接受她为孩子说情,她知道,她也许就有可能大胆地为自己说话了。“告诉我,弗里茨,”她开口说道,“你真的不想让孩子们明天到那儿去了吗?他们会大为扫兴的,特别是小妹。她干的事,根本没有那么严重。为什么要给她这么严的惩罚呢?难道你不同情小妹她吗?”
  他朝她望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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