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之沙 第5章

  第04章
  拉蒙·阿科卡上校有猎人的本能。他喜欢追猎,但只有杀戮才能令他发自肺腑地感到满足。有一次,他曾对一位朋友坦率地说:“我一杀生就特别亢奋。杀的是鹿、免,还是人,倒无所谓——夺去一条生命使我觉得自己像上帝一样。”
  阿科卡曾担任军事情报工作,很快就赢得了精明强干的美誉。他无所畏惧、冷酷无情却又聪明过人,这使得他受到了佛朗哥将军一位助手的注意。
  阿科卡进入佛朗哥的参谋部时是中尉,不到三年,就升职为上校,这简直是前所未有的奇迹。他执掌长枪党——这个特别组织是专门用来威胁那些反对佛朗哥的人的。
  正是在战争期间,“奥普斯·蒙多”组织的一个成员派人叫来了阿科卡。
  “你要清楚,我们是征得佛朗哥将军的同意后与你谈话的。”
  “是,先生。”
  “我们一直在观察你,上校。对看到的一切,我们感到高兴。”
  “谢谢您,先生。”
  “我们不时会有某些任务——怎么说呢——非常秘密的任务,并且十分危险。”
  “我明白,先生。”
  “我们有很多敌人,那些不理解我们工作的重要性的人。”
  “是的,先生。”
  “有时他们要干涉我们。我们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对,先生。”
  “我相信我们可以用你这样的人,上校。我想我们相互理解。”
  “是的,先生。能出力效劳,我深感荣幸。”
  “我们还是要你留在军队里,这对我们很有价值。不过,我们会不时派你去执行那些特别任务。”
  “谢谢您,先生。”
  “你决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
  “决不,先生。”
  桌子后面的人使阿科卡紧张,他身上有一种压倒一切的力量,令人胆战心惊。
  阿科卡上校应召为“奥普斯·蒙多”组织执行过六次任务。正如他所获悉的,这些任务都很危险,十分秘密。
  一次执行任务时,阿科卡邂逅了一位出身很好的可爱姑娘。在那以前,他的女人都是些妓女和营妓,阿科卡对她们又粗暴又鄙视。其中有几个被他的力量吸引,真心爱上了他;而他给她们的却是虐待。
  但苏珊娜·塞雷迪利亚属于另一个世界。她的父亲是马德里大学的教授,母亲是律师。苏珊娜17岁时就有了妇人的身材,天使般的容貌。拉蒙·阿科卡还从没碰到过这样孩子般的女人。她温柔脆弱,这激起了他身上一种他从不知道自己也能有的柔情。他疯狂地爱上了她;她也爱上了他——她的父母和阿科卡本人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蜜月中,阿科卡仿佛是从没有过其他女人似的。他知道肉欲,但这种情爱与热情的结合他以前从没经历过。
  婚后三个月,苏珊娜告诉他,她有喜了。阿科卡激动得发狂。喜上加喜的是,他被派到巴斯克乡下一个叫卡斯蒂尔布兰科的美丽小村子。那是1936年秋天,共和军和民族主义阵线的战争正是最猛烈的时候。
  一个平静的星期天上午,拉蒙·阿科卡和他的新娘正在村子的集市上喝咖啡,广场上突然挤满了巴斯克示威者。
  “我要你回去,”阿科卡说,“会出事的。”
  “你呢——?”
  “你走吧。我没事的。”示威者开始失去控制了。
  拉蒙·阿科卡看着他的新娘离开人群,朝广场那头的一座修道院走去,觉得松了口气。但是她刚走到那里,门突然打开了,藏在里面的武装巴斯克人蜂拥而出,端着闪光的枪。阿科卡毫无办法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在一阵弹雨中倒下了。就在那一天,他发誓要向巴斯克人和教会复仇。
  现在他在阿维拉,就在一座修道院外面。“这一次,他们非死不可。”
  修道院里,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特雷莎修女右手紧握着“家法”,一边狠狠地抽打自己的身子,一边默诵着忏悔词。她真想大声叫出来,但这是不允许的,她只好忍住,在心里叫喊。原谅我,耶稣,原谅我的罪过。您看见我在惩罚自己,就像您受罚一样;我要在自己身上打出伤痕,就像您身上被弄出伤痕一样。让我受苦吧,就像您受苦一样。
  她痛得快要昏过去了。又抽打了三下之后,她疼痛难当地倒在床上。她没有打出血来。因为这也是不允许的。每动一下她都痛得难受,她挣扎着把鞭子放回黑匣子里,放在角落里。它一直在那里,总在提醒她:哪怕是最小的罪也得用痛苦来偿还。
  特雷莎修女的罪是早上犯下的。她垂着眼皮拐过走廊时,碰到了格拉谢拉修女。她吃了一惊,看了格拉谢拉修女的脸。随后,她马上报告了自己的违规行为;院长嬷嬷贝蒂娜不高兴地皱皱眉头,做了用“家法”的手势:右手三次滑过两肩,手像拿着鞭子似的握着,大拇指尖对着食指的内侧。
  特雷莎修女躺在床上,脑子里怎么也忘不掉她看到的年轻姑娘那惊人美丽的面孔。她知道,自己有生之年是决不会和她说话的,其至也决不会再看她一眼,因为修女之间哪怕是最细微的亲密表现也要受到严厉的惩罚。这里从道德到肉体都遵循严格的苦行,决不允许发展任何形式的关系。如果两个修女并肩工作,似乎很喜欢这默默无声的伴侣,院长嬷嬷就会马上将她们分开。还不准两个修女两次坐在一起。教会把修女之间的交情故弄玄虚地称为“特殊的友谊”,惩罚又快又狠。特雷莎修女违反了这条规矩,受到了惩罚。
  现在,钟声仿佛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到了特雷莎修女的耳里。这是上帝的声音在责备她。
  隔壁房间里,钟声响彻了格拉谢拉修女梦的长廊,钟声与床簧的淫荡响声混在了一起。那个摩尔人正赤裸着身子朝她走来,伸出双手来抓她。格拉谢拉修女睁开眼睛,马上清醒了,她的心在狂跳。她惊慌失措地往四周望了望,发现自己是孤身一人在小房间里,唯一的声音是令人安心的钟声。
  格拉谢拉修女跪在床边。耶稣,谢谢您把我从过去解救出来;我在这里,在您的阳光下,谢谢您给了我欢乐。让我只以您的幸福为荣。帮助我,我的敬爱者,让我忠于您对我的召唤。帮助我去抚平您神圣心中的悲痛。
  她站起身,小心翼翼地铺好床,然后加入姐妹们的行列里,默默地到教堂去做晨祷。她能闻到蜡烛燃烧时发出的熟悉的气味,穿着便鞋的脚能感觉到那磨光了的石头。
  格拉谢拉修女初进修道院时,院长嬷嬷告诉她:修女就是放弃一切以便拥有一切的女人。起初她并不理解。那时,格拉谢拉修女还只有14岁。现在已过去了17年,她明白了。在潜心修行中,她拥有了一切,因为潜心修行是心对灵魂的回答。她的日子充满了美妙的宁静。
  谢谢您让我忘却,上帝。谢谢您站在我旁边。没有您,我不敢正视我可怕的过去……谢谢您……谢谢您……
  晨祷结束后,修女回到房里去睡觉,直到太阳升起时再做早祷。
  外面,拉蒙·阿科卡上校和他的部下在黑暗中迅速移动。到达修道院时,阿科卡说:“海梅·米罗和他的部下都有武器,不要心存侥幸。”
  他望着修道院的前部,刹那间,他看到了另一座修道院,看到巴斯克游击队员从里面冲出来,苏珊娜在一阵弹雨中倒了下去。“不要活捉海梅,那是自找麻烦。”他说。
  梅甘修女是被安静惊醒的。这是一种不同寻常的安静,是一种运动着的安静。空气在匆匆流动,人体在窸窣作响。这些声音是她在修道院里15年来从没听到过的。她突然强烈地预感到:不大对劲。
  她在黑暗中静悄悄地起来,打开房门。令人没法相信的是,长长的石廊里尽是男人。一个脸上有刀疤的大个子正从院长嬷嬷房里出来,抓着她的胳膊。梅甘惊呆了。我在做噩梦,她想,这些男人不可能在这里的。
  “你把他藏在哪儿了?”阿科卡上校质问道。
  从院长嬷嬷贝蒂娜的脸色看,她已吓得张口结舌了。“嘘!这是上帝的教堂。你在亵渎它。”她的声音颤抖着,“你必须马上走。”
  上校握紧了抓她胳膊的手,使劲摇晃她。“我要找海梅,修女。”
  不是噩梦,是现实。
  别的房间的门开始打开了,修女们出来了,个个脸上都显得茫然。对于这一特别事件,她们毫无准备。
  阿科卡上校把院长嬷嬷推到一边,对他的主要助手之一帕特里克·阿列塔说:“给我搜,一个角落也不要放过。”
  阿科卡的部下开始分散,闯进教堂、餐厅、各个房间,把那些还在熟睡的修女弄醒,粗暴地迫使她们起来,通过走廊,进到教堂。修女们一声不吭地服从着,即便在这样的时刻也信守安静的誓言。这场景,就像是一部关掉了声音的电影。
  阿科卡的人都充满了报复心理,他们都是长枪党徒,清楚地记得内战期间,教会如何背叛了他们,支持共和党徒反对他们敬爱的领袖佛朗哥总司令。这是他们找点补偿的机会。修女们的坚毅沉默使这些人更加疯狂。
  阿科卡经过一间房时,房里传出一声尖叫。他往里一瞧,看见他的一个部下撕开了一个修女的衣服。他走开了。
  露西娅修女是被男人的吼叫声惊醒的,她惊慌地坐起身来。警察发现我了——这是她的第一个想法。我一定要逃出这个鬼地方。但除了走前门,根本没法离开修道院。
  她匆匆起来,向走廊里张望,看到的景象令她大吃一惊。走廊里挤满的不是警察,而是身穿便衣、手拿武器的男人,他们敲桌砸凳,所到之处一片混乱。
  院长嬷嬷贝蒂娜站在这片混乱之中,默默地祈祷着,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玷污她可爱的修道院。梅甘修女走到她的身边,露西娅也走了过去。
  “他妈——出了什么事?他们是什么人?”露西娅问。这是她进修道院后第一次大声说话。
  院长嬷嬷把右手放在左腋下三遍,这是“藏起来”的手势。
  露西娅不敢相信地盯着她。“你现在可以说话了。让我们离开这儿,看在基督的分上。我是说为了基督的缘故。”
  帕特里克·阿列塔匆匆走到阿科卡面前。“我们到处都捜过了,上校,海梅·米罗和他的部下连影子也没有。”
  “再捜。”阿科卡固执地说。
  就在这时,院长嬷嬷记起了修道院唯一的珍宝。她匆匆走到特雷莎修女而前,悄声说:“我给你一个任务。把金十字架从餐厅里取出来,转到门达维亚的修道院去。你一定得把它从这里带走。快!”
  特雷莎修女抖得厉害,连头巾都在不断摆动。她盯着院长嬷嬷,浑身瘫软,动弹不得。特雷莎修女30年来都是在这家修道院度过的,她不敢想象要离开这里。她举起手,做了个手势:我不能走。
  院长嬷嬷急得发疯。“十字架决不能落到这些魔鬼男人手中,为了耶稣,你快去办吧。”
  特雷莎修女的眼中有了光彩,她昂然挺立,做了个“为了耶稣”的手势,转过身,匆匆向餐厅走去。
  格拉谢拉修女走到这群人面前,迷惑不解地盯着周围狂乱的景象。男人们越来越粗暴了,见东西就砸;阿科卡上校赞许地望着他们。露西娅转身对梅甘和格拉谢拉说:“我不了解你们俩,但我一定要离开这里。你们走吗?”
  她俩盯着她,不知如何作答。
  特雷莎修女急急忙忙向她们走来,手里拿着一样用帆布包着的东西。一些男人把更多的修女赶进餐厅。
  “走吧。”露西娅说。
友情链接:豆豆小说 - 豆豆小说阅读网 - 豆豆言情 - 猪猪书库 - 豆豆言情小说网 - 席绢 - Stock Analysis - 股票分析预测 - 豆豆股票分析
CopyRight © 2020 本作品由豆豆书库提供,仅供试阅。如果您喜欢,请购买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