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乱时期的爱情 三三

  她明白了。她想,这个因一封无辜的信而毁了她的生活的女人有什么权利来充当媒人呢?但她没敢说出口。她只是说,是的,她认识这个人,因此也知道他没有任何权利来干涉她的生活。
  “他唯一的请求,是请你同意跟他谈五分钟。”修女说,“我确信,你父亲是会同意的。”
  想到父亲可能是安排这次访问的同谋,她更加生气了。
  “我生病的时候跟他见过两次面。”她说,“现在没有任何必要。”
  “不管是多么挑剔的姑娘,都会认为这是圣母的赐福。”修女说。
  修女继续列举他的美德,他的虔诚,他的救死扶伤的献身精神,边说边从袖子里掏出一串中间挂着用象牙雕刻的基督的金念珠,在费尔米纳眼前晃了晃。那是家传圣物,有一百多年历史,是由西也纳一位金银匠雕成而且受过克莱门蒂四世②祝福的。
  “这是给你的。”修文说。
  费尔米纳觉得血往上涌,忍无可忍了。
  “我不明白您干吗会于这种事,”她说,您难道不认为爱情是罪恶吗?”
  拉鲁丝惊媛假装对这种侮辱毫不在意,但她的眼睛里进出了火星。她继续在费尔米纳眼前晃着那串念珠。
  “你最好还是同我好说好商量,”她说,“因为我如果说不通,主教大人就会来,跟他谈,情形就不一样了。”
  “请他来吧。”费尔米纳说。
  拉鲁丝姆惊把金念珠藏进了袖口,然后从另一只袖口里掏出一块很旧的揉成一团的手绢,紧紧地握在手里,带着一副悲天悯人的笑容从远处看着费尔米纳。
  “可怜的孩子,”她叹了口气说,“你还在想着那个人。”
  费尔米纳目不转睛地看着修女,咽下了一句不该是姑娘家说的话。看见修女那两只象男人般的眼睛里噙着泪水,她觉得无比痛快。拉鲁丝惊偏用手绢团擦干泪水,站了起来。
  “你父亲说你是头倔驴,真是一点不错。”她说。
  主教并没有去。如果不是因为伊尔德布兰达来跟表妹一起过圣诞节。两人的生活都发生了变化,对她的纠缠到那天为止就算结束了。清晨五点,他们到发自里约阿查那条船上去接她,一大群乱糟糟的旅客,因旱船而显得困倦萎顿,但她却春风满面地下了船,带着鲜明的女性的妩媚。一夜风浪,使她还是显得有些紧张。她带来了装着她家富饶的农场里出产的火鸡和各种水果的大筐小兜,以使在她做客期间谁也短不了吃的。她父亲利西马科·桑切斯要好带个口信,复活节时候如果缺少乐师,他可以把最高明的乐师请来,还答应过些日子运一批焰火给他们。此外他还说,在三月以前他不可能把女儿接回去,她尽可呆在那儿玩个够。
  表姐妹俩一见面就过上了圣诞节。从第一个下午起,她们就一起人泪。裸体相对,用浴池里的水作为圣水互行洗礼。她们互相擦服皂,捉虱子,比臀部,比结实的乳峰,把对方当做镜子,检查自从上一次大家脱去衣服互相观摩以来,时光毫不留情地在各自身上留下了什么痕迹。伊尔德布兰达富态丰腴,橘黄色的皮肤,全身长着混血姑娘型的毛发,短而卷曲,跟金属细丝绒似的。费尔米纳则相反,苗条颀长,皮肤鲜润,毛发平垂。普拉西迪妞吩咐在卧室里摆上了两张同样的床,但有时她们躲在同一张床上,灭灯后一直谈到天明。她们还抽上几支拦路强盗抽的那种细枝雪茄,那是伊尔德布兰达藏在箱子的衬里中带来的,然后烧几张阿尔梅尼亚纸,以消除卧室里雪茄烟留下的霉味儿。费尔米纳第一次抽烟是在瓦列杜帕尔镇,后来在丰塞卡,在里约阿查也继续抽。在里约阿查的时候,十来个表姐妹反锁在一间房子里,谈论男人,偷偷抽烟。她学会倒着吸烟,把点火的那一头搁在嘴里,就跟战场上男子汉们为了防止香烟的闪光暴露自己一样,但她孤身独处时从不抽烟。跟伊尔德布兰达一起住在自己家里的那些日子里,她每天晚上睡觉前都抽烟,打那时起,她就学会抽烟了,但始终是背着人抽,连丈夫和儿女们也背着,这不仅因为女人在别人面前抽烟不太雅观,而且也因为她以偷偷油烟为乐。
  伊尔德布兰达这次旅行,从她父母来说,本是为了让她淡忘那桩门不当户不对的爱情,但他们却对她说,是要她去帮助费尔米纳拿个大主意,她也信以为真了。伊尔德布兰达是带着嘲弄忘却的幻想——同她表妹过去的做法一样——听从父母之命的,她跟丰塞卡那个电报员商量妥了,让他秘密地把消息传递给她。因此,当她知道费尔米纳已经和阿里萨吹了的时候,她痛心极了。另外,伊尔德布兰达认为爱情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的,觉得发生在一个人身上的任何事情,都会影响普天之下所有的爱情。不过,她并未放弃原来的计划。她以使费尔米纳瞠目结舌的大无畏勇气,独自一人到电报局去了,她要让阿里萨帮她的忙。
  她没认出阿里萨,因为他长得和费尔米纳说的完全不同。乍见之下,她觉得表妹曾经为这个貌不惊人的小职员而神魂颠倒简直令人难以置信,他的气质就跟挨了打的狗似的,那身落难犹太教士的打扮和一本正经的模样,任何人也不会动心的。但是她很快又推翻了最初的印象,因为阿里萨虽不知道她是何许人,却愿意无条件地为她效劳,他到底也没弄清她是谁。谁也比不上他那么通情达理,既没让她报上尊姓大名,也没向她要地址。他的办法很简单:她每个礼拜三下午到电报局之地树引环强境李里,一如此而已。他看完伊尔德市工送带去的那张写好的电报纸后,问她能不能接受他的建议作点修改,她同意了。阿里萨又涂又写,最后干脆把那张纸撕了,重新写了一封信,她觉得他动人极了。走出电报局时,伊尔德布兰达的眼泪差点儿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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