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另一面 第55章

  工作的多样性使拉里欣喜若狂。他经常送德米里斯手下的一些人因公出差到布林迪西、科孚和罗马去,或者接客人到德米里斯的小岛上参加宴会,或者接他们到瑞士的山庄去滑雪。他已经习惯于为一些头面人物开飞机,这些人的照片他经常在报纸或杂志的第一版上看到。回家后,他常把这些人的故事向凯瑟琳兴高采烈地讲述一番,使她也欢欣一场。坐过他驾驶的飞机的人中间有:一个巴尔干半岛国家的总统、一个英国首相、一个阿拉伯石油巨头和他的全部妻妾。坐过他的飞机的还有:歌剧演员、芭蕾舞剧团和为祝贺德米里斯生日在伦敦作专场演出的某一百老汇戏剧的全体演员。他接送过美国的最高法院法官、国会议员和一位前任总统。在这些飞行中,拉里的大多数时间是待在驾驶舱内,但是他也常常到后面的座舱内,看看乘客是不是都坐得很舒服。偶尔,他听到实业界和政界的巨头们讨论即将发生的某些企业的合并和关于股票交易的片言只语。拉里完全可以用他搜集到的商业情报发一大笔财,但是他对此根本没有兴趣。他关心的是他驾驶的飞机,务必使飞机马力输出充足,各零部件和仪表运转灵活,要百分之一百在他的掌握之中。
  隔了两个月之后,拉里为德米里斯本人开飞机了。
  他们乘的是一架小型单翼飞机,拉里把他的雇主由雅典送往杜布罗夫尼克①。
  ①杜布罗夫尼克,在南斯拉夫西南部,濒临亚得里亚海。
  这一天,空中阴云密布,气象预报说沿途有暴风雨,还夹有冰雹。拉里仔细地在航图上标绘出暴风雨可能性最小的航线,但是空气中充满了涡流,要避开也不可能。
  飞出雅典一小时以后,他发出“系好安全带”的信号,并对米塔克萨斯说:“掌握好,保罗。这一次搞得不好我们两人的饭碗可都要砸了。”
  突然,德米里斯出现在驾驶舱内,使拉里吃了一惊。“我可以坐过来吗?”他说。
  “随你便,”拉里说,“马上要颠簸得厉害了。”
  米塔克萨斯把他的座位让给德米里斯。德米里斯坐好后,把安全带束紧了。拉里宁可让副驾驶员坐在旁边,万一出了什么故障,可以随时配合,然而这是德米里斯的私人飞机,得由他支配。
  暴风雨大约持续了两个小时。在飞机的前方,一大片云海像连绵的山脉,层峦叠嶂,云海里,波涛翻滚,并且不断地在扩大。面前的这些云山云海,白得可爱,也白得可怕。拉里把飞机绕着开。
  “真美啊。”德米里斯评论说。
  “它们要致人死命的。”拉里说,在气象学上这叫‘积云’。为什么它们这么好看,像白棉絮似的,因为云层里有风在吹卷。如果闯入这种云里,不到十秒钟飞机就会被撕成碎片。万一没有撕碎,也可在一分钟里让你升降的幅度达到三千英尺,根本无法控制飞机。”
  “我肯定,你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德米里斯平静地说。
  风猛烈地刮到飞机上,好像要把飞机掷到天空的另一边去,但是拉里使尽浑身解数把飞机牢牢控制在手里。他忘了德米里斯就在旁边;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他驾驶的飞机上,把学到的每一项技能都用上了。最后,他们终于脱离了危险区域。拉里筋疲力尽了。他转身一看,德米里斯已经离开了驾驶舱,现在是米塔克萨斯坐在那里。
  “第一次给他开飞机就这么糟糕,保罗,”拉里说,“我恐怕要倒霉了。”
  杜布罗夫尼克的机场很小,从空中看,只有桌面般大小,四周群山环绕。
  拉里让飞机滑翔着向机场降落时,德米里斯又出现在驾驶舱的门口。
  “你标的航线是正确的。”德米里斯对拉里说,“你干得非常好,我很高兴。”
  说完,他就走了。
  有一天上午,正当拉里在准备行装飞往摩洛哥的时候,帕普斯伯爵打电话来,说他想开汽车带凯瑟琳去逛希腊的农村。拉里一定要她去。
  “你不吃醋吗?”她问道。
  “因为伯爵?”拉里大笑。
  突然,凯瑟琳明白了。她和伯爵一起度过的所有时间内,他从来没有过非礼的企图,甚至含有猥亵意味的瞟一眼也没有。
  “他对男女关系不感兴趣?”她问道。
  拉里点点头:“所以我放心让他好好陪着你。”
  伯爵一早就来找凯瑟琳。这一次他们向南驶,朝塞萨利的广阔平原而去。穿着黑衣服的农妇,背上驮着沉重的木柴,弯着腰在路边走。
  “这么累的活为什么不让男的干?”凯瑟琳问。
  伯爵含笑地瞥了她一眼。接近黄昏时刻,他们驶近平都斯山脉,山势威峻险恶,陡峭的岩崖映着夕阳高高耸立在蓝天之中。这时,道路给一个牧羊人和一只骨瘦如柴的护羊狗赶着的羊群堵住了。帕普斯伯爵停了汽车,等羊群走过去。护羊狗咬着离群的羊的脚后跟,迫使它们朝大伙走的方向跟上去。
  “那狗几乎像人一样。”凯瑟琳赞叹地说。
  伯爵飞快地朝她看了看,显出深不可测的样子。
  “怎么了?”她问。
  伯爵迟疑了一下才说:“这是一件令人相当不愉快的事情。”
  “我又不是小孩,你怕什么。”
  伯爵说:“这一带地方比较荒凉,地上岩石多,种不出什么东西来。最好的年份,粮食还不够吃。碰上坏天气,一点收成也没有,饥荒就严重了。”他说着,声调逐渐低了下去。
  “说啊!”凯瑟琳催他。
  “几年以前,这里下了一场大暴雨,庄稼都给毁了。每人只有一点儿少得可怜的粮食。这一地区内的护羊狗都造反了,它们从农家逃出来,聚成一大群。”他一面说着,一面设法压住声音中的恐惧。“成群的护羊狗袭击农家。”
  “还咬死羊!”凯瑟琳插入说。
  沉寂了片刻之后他才回答:“不!它们咬死主人,还把主人吃了。”
  凯瑟琳瞠目结舌地看着他,十分吃惊。
  “后来,从雅典派来了军队,才恢复了这里人类的统治。差不多花了一个月。”
  “真可怕。”
  “有了饥饿,各种可怕的事情都会发生。”帕普斯伯爵轻轻地说。
  这时,羊群已经全部离开了路面。凯瑟琳看了看护羊狗,不禁又是一怔。
  随着时间的流逝,凯瑟琳原来感到陌生的、充满异国情调的事物,现在对她来说变得熟悉了。她发现这里的人们很开朗、很友好。她知道上哪儿去买蔬菜和吃的东西,也知道在沃库累斯蒂渥街上哪一家店里可以买到衣服。
  希腊的一切都是低效率的,但却是有组织的,真是奇迹。你得放松放松,随着一起享受一番。没有一个人是匆匆忙忙的,大家都很悠然自得。如果你问某个地方该怎么走,他很可能亲自把你带到你要去的地方。或者,你问还有多远了,他也许会说:“抽一支烟的工夫就到了。”
  凯瑟琳常在大街小巷无目的地转悠,到处闲逛,累了就喝些希腊夏天才上市的不冷冻的深色的酒。
  凯瑟琳和拉里去玩了米柯诺斯①,对那里的五颜六色的风车兴趣十足。
  ①米柯诺斯,希腊岛屿,在爱琴海南端。
  他们还去了梅罗斯①,维纳斯雕像就是在这里发现的。但是,凯瑟琳最喜欢的地方是帕罗斯②。这是一个青葱翠绿的岛屿,岛屿中央有座山,山上鲜花盛开。他们的船靠岸时,有一个向导站在码头边。他问他们,要不要骑着骡子让他带着上山。就这样,他们坐上骡子,开始登山了。
  ①梅罗斯,希腊岛屿,在克里特海北端。
  ②帕罗斯,希腊岛屿,介于米柯诺斯和梅罗斯之间。
  凯瑟琳戴着宽边的草帽,以遮住炎炎的烈日。她和拉里沿着通向山巅的小路缓缓而上时,穿黑衣服的年轻妇女大声招呼她,送给她用鲜嫩的绿叶做的礼物,让她插在草帽顶边的带子里。大约走了两个小时,他们到了一块平整的台地。这里,树木茂盛,数不清的花怒放争妍,景色美极了。向导让骡子停下来,他们对着这么多奇花异卉,惊叹不已。
  “这儿叫蝴蝶谷。”向导一词一顿的用英语说。
  凯瑟琳环视四周,看看有没有蝴蝶,但是一只也看不见。“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她问道。
  向导笑了,好像他早已在等她发问了:“我给你看。”他说着跨下骡子,从地上拾了一根大树枝,然后跑到一棵树的旁边,用大树枝对着树干拼命敲打。一会儿工夫,树上的许多“花朵”突然散落到空中,纷纷飞舞起来,而原来的树上都变得光秃秃的。再看空中,到处是欢乐的五彩缤纷的蝴蝶在阳光下飞舞,数目多得不计其数。
  凯瑟琳和拉里惊奇得发愣了。向导站在那里瞧着他们,脸上流露出十分自傲的样子,好像是说,你们看到的美丽的奇迹全得归功于我。
  这一天是凯瑟琳一生中最美好的日子之一。她想,如果她要选一个愉快的日子加以回味的话,那该是她和拉里在帕罗斯岛上度过的这一天。
  “喂,今天上午我们要送一个重要人物。”保罗·米塔克萨斯高兴地笑着说,“等着吧,待一会儿你就会看到的。”
  “谁?”
  “诺艾丽·佩琪,老板的相好。你只可以看,不能碰一点儿。”
  拉里·道格拉斯想起了他到达雅典的那个上午,在德米里斯家里跟这个女人照过一次面。她真是一个绝代佳人,而且看上去颇为面熟。当然,这是因为他在银幕上见过她,就是在凯瑟琳有一次拖着他去看的一部法国电影里。不必要有人提醒拉里,即使这世上不是充塞着迫不及待的女人的话,他也不会去接近康斯坦丁·德米里斯的女朋友的。拉里太热衷于他的工作了,不会做那种傻事使他的工作去经受风险的。不过,也许他会为凯瑟琳去请她留下一个亲笔签名。
  送诺艾丽上机场的高级轿车给修路工人拦住了几次,时间给耽搁了。不过,她倒挺欢迎这种延宕。自从在德米里斯家里见他一面之后,这是她第一次去同拉里·道格拉斯碰头。过去发生的一切,曾经使她深为战栗不安,或者说得确切一些,是还没有发生的一切使她十分震惊。
  在以往的六年多时间里,诺艾丽设想过许多种他们邂逅相遇的方式。她在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放映过见面的情景。她万万没有想到,拉里居然不记得她了。她一生中这么重大的一件事对他来说像水上浮萍,给生活的流水一冲,早不见影儿了。好吧,不用等到她的宿怨了结,他就会记起她的。
  拉里手里拿着飞行记事簿大步跨过机场时,一辆高级轿车停在“霍克·雪特莱”前面,诺艾丽·佩琪钻了出来。拉里走到汽车跟前,赔着笑脸说:早上好,佩琪小姐。我是拉里·道格拉斯,是我开飞机送你和你的客人们去戛纳。”
  诺艾丽转过身,旁若无人地从他身边走过去,拉里站着,看着她的背影,窘住了。
  隔了半个小时,其他的一些乘客——大约十二三人——都登上了飞机。拉里和保罗·米塔克萨斯驾机起飞了。他们要把这批人送往科特达祖尔①,在那里有汽车来接,然后再送到德米里斯的游艇上。
  ①科特达祖尔,靠近戛纳,是法国著名海滨休养地。
  这次飞行除了法国南海岸有正常的夏季空气涡流外,总的来说比较轻松。拉里平稳地把飞机降落了,朝几辆在等候机上乘客的汽车的方向滑行。
  正当拉里和矮胖的副驾驶员离开飞机时,诺艾丽走到米塔克萨斯面前,理都不理拉里。她带着十分轻蔑的口气对米塔克萨斯说:“那个新来的飞行员像门外汉,保罗。你要好好给他上几堂飞行课。”说完,诺艾丽钻进了汽车,一溜烟似的驶远了。
  拉里呆呆地站着,好像给当头打了一棍。他自言自语道:她是个婊子,一条母狗,今天他碰上的日子有霉气。
  但是,一周以后发生的事使他确信,他正面临着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
  根据德米里斯的命令,拉里到奥斯陆接诺艾丽,把她送往伦敦。
  由于前几天发生的事情,拉里特别仔细地复核飞行计划。北方有一个高压区,东边可能有雷雨前常见的雷暴云砧形成。拉里标绘了一条绕过这些区域的航线,结果证明飞行非常平稳。降落时他完成了无懈可击的三点着陆。下机前,他和保罗·米塔克萨斯走到座舱里,看见诺艾丽·佩琪正在涂唇膏。
  “我想你这次飞行过得愉快吧,佩琪小姐。”拉里很有礼貌地说。
  诺艾丽粗略地向他扫视了一下,脸上冷若冰霜,然后她朝米塔克萨斯说:“我坐生手开的飞机总有些提心吊胆的。”
  拉里感到脸上刷地红了。他正想说话,诺艾丽对米塔克萨斯吩咐说:“请你转告他,以后除非我找他说话,他不要先开口。”
  米塔克萨斯为了压抑感情咽了一口气,然后含糊地说:“是,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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