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另一面 第24章

  “我可不是你的好小姐!”诺艾丽怒气冲冲地说。“我是诺艾丽·佩琪。我在联合剧院演主角,这位是和我一起演出的男主角。今晚,我和我亲爱的朋友汉斯·谢德将军一起用晚餐时,我会告诉他你们今天下午的行为。他会对你们大发雷霆的。”
  诺艾丽从下士的眼神里看出他已经意识到了,但是到底是意识到了她的名字还是谢德将军的名字,她还不能断定。
  “我——我十分抱歉,小姐,”他结结巴巴地说,“我当然认识你。”他转向伊舍利尔·凯兹。这时,凯兹一声不响地坐在那儿,手放在外衣口袋里。“我不认识这位先生。”下士说。
  “如果你们这些野蛮人到过剧院的话,就会认得出,”诺艾丽蔑视而又尖刻地说。“我们是被捕了还是可以走了?”
  年轻的下士注意到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他。他得立即做出决定。“小姐和她的朋友当然没有被捕,”他说,“如果我给你带来什么不便的话,我表示道歉。我——”
  伊舍利尔·凯兹抬起头看了德国兵一眼,冷冷地说:“外面在下雨,下士。不知道你们哪位士兵能替我们叫一辆出租汽车。”
  “当然可以。马上就叫。”
  伊舍利尔和诺艾丽一起钻进出租汽车。当他们的车子驶去时,德国下士冒雨站在那儿注视着他们。
  出租汽车驶过了三个街区,在一个红绿灯前停下来。伊舍利尔把门打开,紧紧地握了一下诺艾丽的手,一言不发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那天晚上七点钟,诺艾丽走进剧院的化妆室,有两个人在等她。其中一个是下午在餐馆碰到的德军下士,另一个穿着便服。他是个生来肤发苍白的“天老儿”,一根头发也没有,眼睛是粉红色的,那样子使诺艾丽联想起还未成形的婴儿。他三十多岁,圆圆的脸,好像一个月亮。他的嗓音很尖,听起来像女人在说话,十分可笑;但是他带有一种不可言喻的气质,一种使人不寒而栗的杀气。
  “是诺艾丽小姐?”
  “是的。”
  “我是科特·穆勒上校,盖世太保的人。我相信你见过苏尔兹下士。”
  诺艾丽转向下士,显得十分冷淡。“不,我不认为我见过他。”
  “今天下午在那个餐馆。”下士提醒她说。
  诺艾丽转向穆勒。“我见到的人那么多。”
  上校点了点头。“你有那么多朋友,要记住每一个人一定很难,小姐。”她点点头,“确实如此。”
  “譬如今天下午和你在一起的那位朋友。”他停了一下,注视着诺艾丽的眼睛。“你对苏尔兹下士说他和你一起在这个戏中演主角?”
  诺艾丽惊诧地看着盖世太保的上校。“下士一定误解了我的意思。”
  “没有,小姐。”下士忿忿地用德语回答说。“你说……”
  上校转过脸冷冷地看他一眼,下士的话讲了一半,嘴巴突然闭上了。
  “也许如此,”科特·穆勒和蔼地说。“用外国话交谈时,误解的事很容易发生。”
  “的确是这样。”诺艾丽迅速地说。
  诺艾丽从她的眼角发现下士气得脸色发红,把嘴紧紧抿着。
  “我真是无事生非,十分遗憾。”科特·穆勒说。
  诺艾丽的双肩松弛了下来,她突然意识到她一直很紧张。
  “一点也没什么,”她说,也许我能给你几张戏票。”
  “我看过了,”盖世太保的军官说。“苏尔兹下士已经买了票。不过还是谢谢你。”
  他动身朝门口走去,然后又停住了脚步。“当你称苏尔兹下士为野蛮人时,他决定今晚买一张票来看你的演出。后来,他在休息厅看演员的照片时,没有看见那位在餐馆和你在一起的朋友。这样他就来见我了。”
  诺艾丽的心跳加快了。
  “只不过是为了备案,小姐。如果他不是和你一起的主角的话,他是谁?”
  “一位——一位朋友。”
  “他的名字?”他尖声地说,口气仍然很柔和,但使人感到一种威胁。
  “这又有什么关系?”诺艾丽问。
  “你的朋友和我们要追捕的罪犯很相像。据报告,有人今天下午在草地圣日耳曼广场一带见过他。”
  诺艾丽站在那儿看着他,脑子里紧张地思索着。
  “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穆勒上校的声音显得十分固执。
  “我——我不知道。”
  “啊,那么他是个陌生人?”
  “是的。”
  他凝视着她,他那冷冰冰的目光似乎要穿透她的眼睛。“你和他坐在一起。你使得士兵们不能检查他的证件。为什么?”
  “我很同情他,”诺艾丽说,“他走到我跟前……”
  “在哪儿?”
  诺艾丽迅速地思考着,心想可能有人看见他们一起走进餐馆。“在餐馆外面。他对我说士兵们正在追捕他,因为他为了妻子和孩子偷了一些食品。这样的罪是微不足道的,所以我……”她抬起头以恳求的目光看着穆勒,“我帮了他的忙。”
  穆勒把她端详了一会儿,赞许地点点头。“我可以理解你为什么是个了不起的明星了。”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再次讲话时,语气变得更加柔和。“听听我的劝告吧,佩琪小姐。我们希望和你们法国人和睦相处。我们要你们成为我们的朋友,而且要你们成为我们的同盟者。但是,任何人帮助了我们的敌人,也就成了我们的敌人。我们一定要抓住你的朋友,小姐。抓住了以后,我们将审讯他。我可以保证,你会把一切都讲出来的。”
  “我没有什么可以担忧的。”诺艾丽说。
  “你说错了。”她几乎听不见他的声音。“你将因为有我在而担惊受怕。”穆勒上校向下士点点头,又朝门口走去。他再一次转过身。“如果你的朋友跟你联系,你得立即向我汇报。如果你这么做……”他对她微微一笑,拖着没有说完的话音同下士走了。
  诺艾丽跌进一张椅子里,感到精疲力竭。她意识到她的说法不能令人信服,但她是完全没有准备的,没有料到盖世太保会找上门来。事先,她深信餐馆那件事早已被遗忘了。现在她想起了以前听说过的一些有关盖世太保的传说,感到浑身在微微战栗。万一他们抓住了伊舍利尔·凯兹,而他又招供了,那怎么办?他会对他们说,他们俩是老朋友,诺艾丽说不认识他是撒谎。如果凯兹这么说,那肯定也不要紧。除非……她在餐馆里想到的那个名字又在她头脑里闪现:蟑螂。
  半小时以后,诺艾丽上台演出,竭力集中精力演好她扮的角色,不去想其他任何的事情。观众十分欣赏她的演出,她几次出来谢幕,都受到了热烈的欢呼。当她回到化妆室打开门时,还能听到观众的掌声。
  出人意料的是,汉斯·谢德将军早已坐在室内的一张椅子上。诺艾丽进来时,他站了起来,彬彬有礼地说:“有人通知我说,我们今天晚上约定了一起去吃晚饭。”
  他们在塞纳河畔的叫遗忘的水果餐厅共进晚餐,该餐厅距巴黎市区约二十英里。他们由将军的司机用一辆闪闪发光的黑色轿车送到那儿。雨已经停了,夜晚的空气使人感到清凉、舒畅。
  吃完饭后,将军才提起白天发生的事。诺艾丽最初并不想陪他出来,但是她最后还是认为有必要了解德国人到底知道了多少情况,了解她可能会遇到多少麻烦。
  “今天下午,我接到了盖世太保总部的电话,”谢德将军说,“他们告诉我,你对苏尔兹下士说你今晚将和我一起吃晚饭。”
  诺艾丽注视着他,一言不发。
  他继续往下说:“我认为,如果我予以否定,就会使你感到很不快,而予以肯定的话,我就会感到很快活。”他莞尔一笑。“所以我俩就到这儿来了。”
  “这一切是多么地可笑。”诺艾丽以抗议的口气说。“帮助一个偷了些食品的穷人——”
  “别说了!”将军的声音很严厉。诺艾丽惊讶地看着他。“别错误地认为所有的德国人全是傻瓜。别小看盖世太保。”
  诺艾丽说:“他们和我毫不相干,将军。”
  他玩弄着玻璃酒杯的脚。“穆勒上校怀疑你帮助了他急于要逮捕的人。如果这是真的话,你可闯下大祸了。穆勒上校既不会宽恕人,也不会忘记过去发生的事。”他看着诺艾丽。“另一方面,”他谨慎地说,“如果你再也不跟你的朋友见面,整个事情可能就会被忘掉。你要不要来杯白兰地酒?”
  “请给我要一杯。”诺艾丽说。他叫了两杯拿破仑牌白兰地酒。“你和阿尔曼·戈蒂埃在一起住了多久了?”
  “我敢说你其实早已知道了。”诺艾丽回答说。
  谢德将军笑了。“我确实知道。我真正想问的是为什么你以前拒绝和我一起吃饭。是不是由于戈蒂埃的缘故?”
  诺艾丽摇摇头。“不是。”
  “我明白了。”他不自然地说。他说话的语气使她吃惊。
  “巴黎到处是女人,”诺艾丽说,“我可以肯定你能随意挑选。”
  “你不了解我,”将军平静地说,“否则你不会那样说。”他显得有些尴尬,“在柏林,我有妻子和一个孩子。我非常爱他们,但是现在我已经和他们分开一年多了,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
  “谁强迫你到巴黎来了?”诺艾丽冷酷地问。
  “我并不是要赢得同情。我只不过想着自己解释一下。我不是和女人随便胡混的人。我第一次看见你在台上时,”他说,“就产生了某种感情。我感到我非常想认识你。我希望我们能成为好朋友。”
  他说话时显得平静而又十分尊严。
  “我不能答应任何事。”诺艾丽说。
  他点点头,“我懂了。”
  但是他显然并没有懂,因为诺艾丽再也不想见到他。谢德将军老练地转换了话题。他们谈论演技和戏剧,诺艾丽发现他在这方面的知识丰富得简直令人吃惊。他持折衷主义,显得深沉而又理智。他漫不经心地从一个话题转到另一个话题,不断地指出他俩在趣味上的相同之处。他表现得如此机智,诺艾丽感到十分有趣。他费了不少精力来了解她的过去。他穿着橄榄绿的军服,看上去是个地地道道的德国将军,身体强壮,仪态威严,但是他的文雅的举止却又表明他完全是另一种人。他的智力是学者才具有的,而不是属于军人的。可是,他的脸上却有一道军人的伤疤。
  “你的脸上怎么会留下这道伤疤?”艾诺丽问。
  他用手指沿着那道深深的伤疤抚摸着。
  “许多年前我进行过决斗,”他耸耸肩膀说,“在德国,我们称之为Wilafeeisch——意思是,‘值得骄傲的伤痕’。”
  他们谈论了纳粹的哲学。
  “我们不是怪物,”谢德将军说,“我们不想统治世界,但我们也不愿呆呆地坐在那儿继续为我们在二十年前被打败的那场战争而受到惩罚。凡尔赛条约是一种奴役,德国人已经最后打破了这个桎梏。”
  他们还谈到了对于巴黎的占领。
  “我们轻而易举地拿下巴黎,这并不是法国士兵的过错,”谢德将军说,“这责任在很大程度上得由拿破仑三世来承担。”
  “你在开玩笑。”诺艾丽回答说。
  “我完全是认真的,”他向她保证说,“在拿破仑时代,暴民们经常以巴黎错综复杂、弯弯曲曲的街道为掩护,到处进行伏击,与拿破仑三世的士兵作战。为了制止他们,拿破仑三世委派欧仁·乔治斯·奥斯曼男爵把街道改建得笔直,使巴黎到处都是美丽的、宽阔的林荫大道。”他微微一笑。“我们的部队就沿着这些林荫大道挺进。恐怕历史对于这位改建街道的设计者奥斯曼评价不会太高吧。”
  晚饭之后,在乘轿车回巴黎的途中,他问:“你爱阿尔曼·戈蒂埃吗?”
  他的口气很随便,但是诺艾丽感到她的回答对他来说是举足轻重的。
  “不爱。”她慢条斯理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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