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另一面 第9章

  那天夜里他们在拉斐特街找了个干净的小旅馆过夜。这没有什么可议论的,因为对于她和他来说,这都是无法避免的。
  第二天上午,他们高高兴兴地在巴黎逛了个够。拉里是一个出色的向导,为了讨诺艾丽的欢心,他让巴黎像一个逗人的玩具出现在她面前。中午他们在杜乐丽①吃饭,下午泡在马尔梅宗②,后来又到巴黎圣母院东端的孚日广场玩,这儿是巴黎的老区,由路易十三建造。他带她去逛旅游者不曾涉足的地方:到处是五光十色的货摊的莫贝尔广场,有鸟兽市场的细皮革码头……他们穿过比西市场,听着小贩絮絮不休的叫喊声,竭力推销新鲜的土豆、用海藻养殖的牡蛎……晚上,他们仍在外面吃晚饭,在中央菜市场跟一群屠夫和卡车司机混到半夜。等到晚饭吃完,拉里已经交了许多朋友。诺艾丽明白这是因为他有善于笑的天赋。他教她笑,她到现在才知道自己身上也蕴藏着笑。这好像是上帝的恩赐。她非常感谢拉里,深深地爱着他。他们回到旅馆时,东方已呈现出鱼肚白色了。诺艾丽精疲力竭,而拉里却毫无倦意,站在窗口,看着太阳爬上巴黎的许多屋顶。
  ①杜乐丽(Tuileries),从前是皇室的宫殿,毁于1871年,现辟为公园。
  ②马尔梅宗,在巴黎市西,有建于十七世纪的城堡,拿破仑及其妻子在此住过。1906年辟为拿破仑纪念馆。
  “我爱巴黎,”他说,这像装饰在人类创造的最好的东西上面的一颗明珠,这是一个美丽的城市,有好吃的东西,有可爱的人。”他回过头来对她说:当然可以不按这个次序排列。”
  她躺在床上,回想起她的父亲,以及他怎样出卖她的。她曾经拿父亲和拉肖来判断过一切男人。她现在知道这是不对的,因为还有像拉里·道格拉斯这样的男人。她也清楚地知道,除了他,她不会再得到别人的爱情了。
  “你知道世界上哪两个人最伟大,公主?”拉里突然问道。
  “你,”她说。
  “威尔伯·莱特③和奥维尔·莱特④,他们把真正的自由带给了人类。你在天空中飞过吗?”她摇摇头。“我们在蒙托克——它在长岛的一端——有一座避暑的别墅。我小的时候,喜欢看海鸥在海滩上空中盘旋,翱翔在波涛之上。那时我真想把我的心灵和海鸥联在一起。我还不会走路时,就知道将来要当一个飞行员。九岁光景,家里的一个朋友把我带到一架老式的双翼飞机上,在空中飞了一阵。十四岁,我上了第一节飞行课。我最精神抖擞的时候是在空中。”
  ③威尔伯·莱特(WilburWright,1867-1912),美国人,飞机发明者。
  ④奥维尔·莱特(OrvilleWright,1871-1948),威尔伯的兄弟。对他们两人,也称莱特兄弟。
  隔了一会儿,他继续说:“马上要发生世界大战了。德国想占有一切。”
  “德国胜不了法国,拉里。没有人能跨过马其诺防线。”
  他轻蔑地说:我跨过一百多次了。”她看着他,疑惑不解。“那是在空中,公主。这将是一场空中的较量……属于我的战争。”
  沉默片刻后,他突然认真地说:“我们结婚吧!怎么样?”
  这是诺艾丽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星期天大家都懒洋洋地提不起劲来。他们在蒙马特的一家露天咖啡馆吃了早点,后来又回了旅馆。她只要听他讲话,看着他在室内不安地走动的样子就心满意足了。从小时候起,她一直是在父亲叫她“公主”声中长大的;现在,尽管是开玩笑,拉里仍称呼她“公主”。她恢复了对男人的信念。他就是她的一切。诺艾丽知道,别的东西她都可以不要,但不能没有他。她居然有这么好的运气,真是难以相信,她觉得他也是处在同样的心情之中。
  “我本来想在战争结束后再结婚,”他对她说,“去它的吧!计划是可以改变的,是吗,公主?”
  她点头表示同意,心中充满巨大的幸福。
  “我们到乡下去结婚,”拉里说,“难道你想使婚礼隆重些吗?”
  诺艾丽摇摇头:“乡下很好。”
  他点点头:“一言为定。我今晚要回中队去。下星期五在这里见面,怎么样?”
  “我——我不知道离开你这么久是不是受得了。”诺艾丽的声音有些颤抖。
  拉里抱着她。“爱我吗?”他问。
  “大于我自己的生命。”诺艾丽毫不掩饰地说。
  两小时之后,拉里已经在返回英国的途中了。他没有让她乘车把他送到飞机场。“我不喜欢告别的场面。”他说。他给了她一大把法郎,去买件结婚礼服,公主。下星期我见到你时,你已穿上了。”就这样,他走了。
  过了星期日,她异常兴奋和快乐,重访她和拉里一起去过的许多地方,花费不少时间计划着他们未来的共同生活。时间好像凝住了,钟上的分针固执地不肯移动,但愿星期五快快来到。
  她跑了十多家服装店,想找一件合适的结婚礼服。最后,终于找到了一件美观的白色透明的轻薄的硬纱做的礼服,有高领的紧身胸衣。袖子很长,上面有六粒珍珠纽扣,排成一列。礼服下面有三套支撑的衬裙。价钱比诺艾丽预料的要贵得多,可是她一点也不犹豫。她花掉了拉里给她的全部的钱,还加上差不多自己的全部积蓄。她现在以拉里为中心,来支配自己的一切。她想着可以使他高兴的方法,绞尽脑汁回忆可以使他开心的种种情景,思索让他愉快的种种往事。她发觉自己简直像一个小学生了。诺艾丽就这样等着星期五快快来临,同时受着焦虑和急躁的折磨。终于,日历撕到了星期五。天刚蒙蒙亮她就起床,花了两个钟点洗澡和梳妆打扮。衣服换了又换,猜测着哪一件衣裳最讨拉里喜欢。她穿上了结婚礼服,但怕招来不幸,又马上脱了下来。整个早晨,她兴奋极了。
  上午十点,诺艾丽站在卧室内的穿衣镜前,心中明白自己还是头一次打扮得这么漂亮。这样的自我评价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拉里高兴,因为这是她给拉里的礼物——一身漂亮的打扮。中午时刻,拉里还没有到,诺艾丽后悔没有问清他是在上午还是下午,或者到来的更具体的时刻。她不断地给服务台打电话,探询消息,每隔十分钟就打一次;还不断地拿起话筒,以确信没有失灵。晚上六点钟了,仍然没有消息。到了半夜,还是没有人影。诺艾丽蜷缩在椅子里,凝视着电话机,时刻希望它丁铃铃响起来。她睡着了。醒来时,天已大亮,星期六了。她发觉自己仍在椅子里,四肢麻木,没有一点热气。她挑了又挑的衣服皱成一团,长袜子有一处地方也抽丝了。
  诺艾丽换了衣服,整天没有出房门。她待在打开的窗户前,自言自语地说:如果我待在这儿,拉里就会来;如果我不这样,他就会遭到灾难了。”从星期六的早上直等到下午,还不见拉里来,她确信出事了。拉里的飞机坠毁了,他正躺在田野里或者医院的病床上,受了伤,或许死了。诺艾丽的脑际尽是种种可怕的幻象。星期六晚上,她整夜没有睡,担心着,挂念着,作着各种猜测。但是她又不敢离开房间,不知道如何跟他联系。
  星期日中午,诺艾丽依然听不到任何一点儿关于拉里的消息,她再也忍受不住了。她得打电话给他。怎么打?战事正酣,国际电话很难打通,何况她根本不知道拉里此时此刻究竟在什么地方。她只知道他在英国皇家空军的一个美国飞行中队里。她拿起话筒,对电话局的接线员讲了自己想找到拉里的想法。
  “这不可能,”接线员回答得很干脆。
  诺艾丽把情况作了说明。不知是她的解释起了作用,还是她那伤心透了的绝望声调感动了接线员,反正两个小时以后她跟在伦敦的英国国防部通了话。他们爱莫能助,把电话转到了在白厅①的空军部,对方又转接到作战指挥部。到这里,电话断了,没有什么消息。隔了四个多钟点,电话又接上了。这时,她几乎要疯了。空军地面指挥部无法告诉她任何情况,建议她探问国防部。
  ①白厅,伦敦威斯特敏斯特的一条街名,在特拉法尔加广场东侧,是英国政府中若干部的机关所在地。
友情链接:豆豆小说 - 豆豆小说阅读网 - 豆豆言情 - 猪猪书库 - 豆豆言情小说网 - 席绢 - Stock Analysis - 股票分析预测 - 豆豆股票分析
CopyRight © 2020 本作品由豆豆书库提供,仅供试阅。如果您喜欢,请购买正版。